隨州論壇
標(biāo)題: 老人與海 作者：海明威 [打印本頁]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0
標(biāo)題: 老人與海 作者：海明威
老人與海（1）
他是一位孤獨(dú)的老人，每日搖著一只小船，獨(dú)自在墨西哥灣捕魚。整整八十四 天，他一無所獲。頭四十天，有個男孩跟他在一起。四十天后，他們一條魚都沒有抓到，男孩的父母把男孩叫了回去，告訴他說，這個老頭現(xiàn)在是個徹頭徹尾的“倒 霉蛋”，也就是說，倒霉到了極點(diǎn)。父母安排男孩跟另一條船下海，男孩順從地去了，結(jié)果第一個星期就抓到三條大魚。男孩看著老人每天搖著空船回來，心里很難 受，總是跑下岸，幫他把盤好的釣繩、拖鉤、漁叉和卷在桅桿上的帆布往回搬。老人的帆布上縫著幾個補(bǔ)丁,用以遮蓋破洞，整個卷攏之后，就像一面永遠(yuǎn)打不了勝 仗的敗軍之旗。
老人枯瘦而憔悴，脖頸后面有幾道深深的“溝壑”。兩腮有一些褐色斑塊，那是熱帶海洋反射的陽光，照在臉上形成的良性皮膚癌。 斑塊一直向下蔓延，布滿了兩頰。他那雙長年累月拉網(wǎng)、打漁的雙手，勒出了幾道深深的疤痕，疤痕上布滿了裂口，沒有一塊是新落下的，它們就像干涸的沙漠經(jīng)受 過風(fēng)蝕一樣古老。
老人渾身上下都顯得十分古樸，唯獨(dú)那雙眼睛，透著年輕的氣息，像海水一樣蔚藍(lán)，流露出歡快、不服輸?shù)纳袂椤?/font>
他們把小船泊在沙灘上，徑直爬上堤岸，這時，男孩說道：“桑提亞哥，我又可以跟你下海了，我在那條船上掙了點(diǎn)兒錢?！?/font>
老人以前教過男孩打漁，男孩打心眼里敬佩他。
“不行，你現(xiàn)在跟的是一條幸運(yùn)船，你就待在那里，哪兒也別去?！崩先苏f道。
“可是，你不記得了？有一次，你整整八十七天沒抓到一條魚，結(jié)果在后來的三個星期里，咱們天天都能抓到大魚?！?/font>
“當(dāng)然記得，”老人說，“我也知道，你不是因為對我沒信心而離開我?！?/font>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還是個孩子，必須聽他的?！?/font>
“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崩先苏f。
“他沒有信心?！?/font>
“是啊，可是咱們有信心，對不對？”老人說。
“對，那我可以請你到露臺餐館喝點(diǎn)兒酒嗎？喝完咱們帶著這些家什回家?！蹦泻⒄f。
“當(dāng)然可以啦。兩個打魚的去喝酒嘍?！崩先苏f。
他 們坐在露臺餐館喝酒，不少漁夫都在拿老人尋開心，老人也不生氣。那些年邁的漁夫們看著他，都覺得很悲哀，但是并沒有流露出來，只是彬彬有禮地聊洋流，聊自 己能把魚線送進(jìn)大海多深，聊這些日子的好天氣，聊他們的所見所聞。當(dāng)天打魚得手的漁夫們都已經(jīng)回家了，他們把槍魚開膛破肚，平鋪在兩條厚木板上，四個人分 別抬著木板一角，搖搖晃晃地走向魚倉，在那里等冷藏車把這些魚運(yùn)往哈瓦那市場。捕到鯊魚的人把它們運(yùn)到海灣對岸的鯊魚加工廠，用滑車把鯊魚吊起來，去除肝 臟，切掉魚鰭，剝?nèi)ヴ~皮，再把魚肉切片準(zhǔn)備腌制。
刮東風(fēng)的時候，一股腥味兒會從鯊魚加工廠吹過海灣，但是今天的味道有點(diǎn)兒淡，因為東風(fēng)轉(zhuǎn)成北風(fēng)了，現(xiàn)在差不多停了。沒有熏人的腥臭味兒，坐在露臺餐館，喝著小酒，曬著太陽，甚是愜意。
“桑提亞哥。”男孩叫道。
“嗯？”老人應(yīng)道，他手里抓著酒杯，沉浸在對陳年往事的追憶中。
“明天我去給你抓些沙丁魚，怎么樣？”
“不用了，你去打棒球吧，我還有力氣劃船，羅吉里奧也能幫我撒網(wǎng)?！?/font>
“我想去。要是不能跟你一起打魚，替你做點(diǎn)兒別的事也行啊?！?/font>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1
老人與海（2）
“你請我喝酒了呀，”老人說，“你已經(jīng)是個男子漢了?！?/font>
“我第一次跟你出海的時候有多大？”
“五歲，你差點(diǎn)兒送了命。那天我抓了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它跳得太猛了，差點(diǎn)兒把船搗碎，你還記得不？”
“我記得魚尾巴啪啪地拍著船板。你把我丟到船頭一堆濕漉漉的索繩中間，整條船晃個不停，你掄起木棒砰砰地打魚，像在砍樹一樣，腥甜的魚血濺了我一身?！?/font>
“你是真記得這回事，還是后來聽我說的？”
“從咱們第一次出海起，我什么事都記得一清二楚。”
老人用那雙被太陽曬傷的眼睛堅定而慈愛地看著男孩。
“如果你是我兒子，我真想帶你出去賭一把，”他說，“可你是你父母的兒子，更何況，你現(xiàn)在又跟著一條交了好運(yùn)的船?！?/font>
“我去給你拿些沙丁魚吧？我還知道哪兒能搞到四條魚餌呢?！?/font>
“今天我還剩下一些，放在盒子里腌上了?！?/font>
“我再去給你弄四條新鮮的吧?！?/font>
“那就一條吧?！崩先苏f。他從來沒有放棄過希望?，F(xiàn)在，他的信心更足了，就像微風(fēng)拂面，讓人充滿活力。
“兩條?！蹦泻⒄f道。
“兩條就兩條，”老人同意了，“不是偷的吧？”
“我倒想偷呢，”男孩說，“不過這幾條都是我買的?！?/font>
“謝謝你啦?！崩先苏f道。他很憨厚，沒去琢磨自己什么時候變得謙和有禮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變了，而且，他知道這并不丟臉，也不會沒面子。
“快看這股洋流，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font>
“你打算去哪兒？”
“走遠(yuǎn)點(diǎn)兒，等風(fēng)轉(zhuǎn)向就回來。我打算天不亮就出門。”
“我要勸船主也到遠(yuǎn)處撒網(wǎng)，”男孩說，“等你釣到大家伙的時候，我們可以過去搭把手?！?/font>
“他不怎么喜歡到遠(yuǎn)處打魚?！?/font>
“是啊?！蹦泻⒄f，“可我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東西，比如覓食的鳥兒，這樣我就可以叫他去追海豚?！?/font>
“他的眼睛那么不中用??？”
“他快瞎了。”
“真奇怪，”老人說，“他可從來不捉海龜，那玩意兒才傷眼睛呢?！?/font>
“可是你整年都在莫斯基托海岸[① 位于中美洲尼加拉瓜的東部，是臨近墨西哥灣的海岸地帶。
]①捉海龜，眼睛也好好的啊?！?/font>
“我是個怪老頭兒。”
“要是捉到一條老大老大的魚，你的力氣還夠使嗎？”
“我覺得能行。再說了，捉魚還有很多竅門兒呢?！?/font>
“咱們把家什拿回家吧，”男孩說，“我要去拿網(wǎng)撈沙丁魚。”
他 們撿起船上的用具。老人扛著桅桿，男孩抱起一卷編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褐色釣索和帶把兒的拖鉤、漁叉。老人將裝魚餌的箱子和木棒都藏在船尾，每次鉤住大魚，他就拖 到船尾，用這根木棒制服它。沒人會偷老人的家什，但最好還是把船帆和這捆沉甸甸的繩子帶回家，整夜泡在露水里可不好，再說了，雖然老人知道本地人鐵定不會 偷他的東西，但他覺得，沒必要把拖鉤、漁叉丟在船上白白誘惑人行竊。
他們一老一小，一路上坡，來到老人的小棚屋前，徑直走進(jìn)敞開的小門。老 人把桅桿和裹在一塊兒的帆布靠在墻上，男孩把箱子和其他家什挨著船帆放到一邊。桅桿差不多跟這間小棚屋一般高。小棚屋是用俗稱“海鳥糞”的大王椰子樹護(hù)芽 硬殼搭建的，里面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泥地上留出一塊兒炭火煮飯的地方?！昂ｘB糞”的纖維很堅韌，小棚屋棕色的墻壁就是把這種葉子捋平后交疊 而成的。墻上還掛著彩色的“耶穌圣心圖”和“科布雷圣母像”，這些都是他妻子的遺物。墻上原本還掛著他妻子的著色照片，后來他取下了，因為整天對著照片讓 他覺得特別孤獨(dú)。他把照片放在屋角的架子上，用一件干凈的襯衫蓋著。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2
老人與海（3）
“有什么吃的嗎？”男孩問道。
“黃米飯，就著魚吃。要不要來點(diǎn)兒？”
“不要，我待會兒回家吃。我給你生火吧？”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弄，吃冷飯也行?！?/font>
“我用一下漁網(wǎng)，行嗎？”
“當(dāng)然可以?！?/font>
其實根本沒有什么漁網(wǎng)，男孩還記得他們是什么時候把漁網(wǎng)賣掉的。但是，他們每天都會這么想象一番。沒有什么黃米飯，也沒有什么魚，這男孩也知道。
“85是個吉利的數(shù)字，”老人說，“要是我撈到一條大家伙，挖腸去肚，還剩一千多磅，那你該有多喜歡呀？”
“我先拿漁網(wǎng)去撈沙丁魚。你坐在門口曬會兒太陽吧！”
“好。我有昨天的報紙，待會兒我要看看棒球新聞。”
男孩不知道昨天的報紙會不會也是虛構(gòu)的。不過，老人確實從床底下掏出一張報紙。
“佩里克在雜貨店里給我的?！彼忉屨f。
“我撈了沙丁魚就回來。我把你的和我的都放在冰上鎮(zhèn)著，明天早上再分。等我回來，你跟我說說棒球比賽的新聞?！?/font>
“揚(yáng)基隊[① 紐約市的棒球隊，美國職業(yè)棒球界的強(qiáng)隊。
]①絕對不會輸?shù)?。?/font>
“可是我擔(dān)心克利夫蘭的印第安人隊會打贏。”
“孩子，要對揚(yáng)基隊有信心。想想那個大球星迪馬喬吧。”
“我覺得底特律的猛虎隊和克利夫蘭的印第安人隊都很強(qiáng)啊?！?/font>
“當(dāng)心點(diǎn)兒，要不然，你連辛辛那提的紅人隊和芝加哥的白襪隊都要害怕啦。”
“你仔細(xì)看著，等我回來告訴我?！?/font>
“你覺得咱們要不要去買張尾數(shù)是八十五的彩票？明天就是第85天了。”
“可以啊，”男孩說，“不過按照你的紀(jì)錄去買張尾數(shù)是87的怎么樣？”
“這樣的事不會出現(xiàn)第二次了。你覺得能找到一張尾數(shù)是85的嗎？”
“我可以去訂購一張?！?/font>
“薄薄的一張就是兩塊半呢。咱們跟誰借這筆錢呢？”
“很簡單。我隨時都能借到兩塊半?！?/font>
“沒準(zhǔn)兒我也能借到。不過我盡量不借錢。先是借錢，后面就得討飯啦。”
“小心別受涼，老人家，”男孩說，“別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月了?！?/font>
“正是大魚出來活動的月份呢，”老人說，“要是五月，大家個個都是捕魚能手?！?/font>
“我先去撈沙丁魚?！蹦泻⒄f。
男 孩回來時，看到老人躺在椅子上睡著了，太陽已經(jīng)落山。男孩從床上抱來舊軍毯，搭在椅背上，蓋在老人的肩頭。他的肩膀很特別，人雖然老了，肩膀卻依然強(qiáng)壯有 力，脖子也很結(jié)實，老人耷拉著腦袋，脖子上的褶子并不明顯。他的襯衫打了很多層補(bǔ)丁，就像那張帆一樣，這些補(bǔ)丁被曬得褪了色，顏色深淺不一。老人光著腳， 閉著眼睛，臉龐有些僵硬，顯得非常蒼老。晚風(fēng)吹過，報紙攤在他的膝上，被他的胳膊壓著，沒有被吹走。
男孩沒有叫醒老人，離開了，等他再回來的時候，老人還在睡著。
“醒醒，老人家。”男孩說著，一手搭在老人的膝蓋上。
老人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深遠(yuǎn)的夢里回過神來，看到男孩，咧開嘴笑了。
“你弄到什么好東西了？”他問道。
“晚飯，”男孩說，“咱們吃飯吧?！?/font>
“我還不怎么餓呢?！?/font>
“來吃點(diǎn)兒吧！你也不能光打漁不吃飯啊?！?/font>
“我以前就是光打漁不吃飯?！崩先苏f著，坐起身來，把報紙折起來，又將毯子疊好。
“毯子別收了，披在身上吧?！蹦泻⒄f，“只要我活著，就不能讓你空著肚子去打漁。”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3
老人與海（4）
“那你就好好照顧自己，活個大歲數(shù)吧?！崩先苏f，“咱們吃什么？”
“黑豆米飯、炸香蕉，還有一些燉菜?！雹賉① 加勒比海地區(qū)居民的主食。]
孩子是用雙層金屬飯盒把飯菜提過來的，口袋里還有兩副刀叉和湯匙，每副都用餐巾紙包著。
“這是誰給的？”
“馬丁，那個飯店老板?！?/font>
“那我得謝謝他?！?/font>
“我已經(jīng)謝過他了。”男孩說，“你不用再謝了?！?/font>
“我要把這一大塊魚肚子給他?！崩先苏f，“他照顧咱們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啊。”
“那除了魚肚子，我還要給他點(diǎn)兒別的才行，他真是體貼咱們?！?/font>
“他還送了兩瓶啤酒呢?！?/font>
“我就喜歡罐裝的?！?/font>
“我知道，可這是瓶裝的，哈士依啤酒，待會兒，我還要把瓶子送回去?！?/font>
“你太好了，”老人說，“咱們該吃飯了嗎？”
“我一直在叫你吃呢，”男孩禮貌地對他說，“我要等你準(zhǔn)備好了，才打算打開飯盒呢。”
“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老人說，“洗洗手就行?！?/font>
你要去哪兒洗手呢？男孩心想。村子里的自來水要沿著大路，走過兩條街才能到。我得給他往這兒打點(diǎn)兒水，還要拿塊肥皂和一條好毛巾。我怎么這么不上心呢？我應(yīng)該給他弄件襯衫和一件過冬的夾克，還得有一雙什么鞋，再找條毯子來。
“你帶來的燉菜真不錯。”老人說。
“跟我說說棒球賽吧?！蹦泻⒀肭笏?。
“美國聯(lián)盟賽，揚(yáng)基隊贏了，跟我說的一樣。”老人興高采烈地說。
“他們今天輸了?！蹦泻⒏嬖V他。
“這倒沒什么，偉大的迪馬喬恢復(fù)狀態(tài)了?！?/font>
“他們隊里還有別人呢?！?/font>
“當(dāng)然了。但是有他在就不一樣了。在布魯克林和費(fèi)城那場聯(lián)盟賽里，我看好布魯克林。不過，我又想起了狄克·希斯勒，還有他往日在老棒球場打的那些好球?！?/font>
“那幾個球絕了。我從來沒看到誰能擊那么遠(yuǎn)的球?！?/font>
“還記得嗎？他以前來過露臺餐館呢！”
“我想叫他一塊兒去打漁，又不好意思開口，就叫你去說，結(jié)果你也不好意思。”
“是呀。那回真是大錯特錯呀。他很有可能會答應(yīng)的。那咱們這輩子可就值了?！?/font>
“我想叫迪馬喬一塊兒去打漁?！崩先苏f，“他們說他爸爸就是個漁夫呢。說不定，他以前跟咱們一樣窮，會理解咱們的心意的?！?/font>
“大球星希斯勒的爸爸可沒有窮過，他的爸爸像我這么大的時候，就在打聯(lián)盟賽了。”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在一條方帆船上當(dāng)了水手，跟船去非洲，看傍晚沙灘上的獅子了?！?/font>
“我知道。你告訴過我?！?/font>
“咱們是聊非洲呢，還是聊棒球賽呢？”
“還是聊棒球吧，”男孩說，“跟我說說大球星約翰·J.麥格勞吧。”他把J錯念成了霍塔。
“以前，他有時候也會到露臺餐館來。但他喝酒的時候很粗野，說話嗆人，不好相處。他的心里不只想著棒球，還想著賽馬。不管什么時候，他的兜里都揣著賽馬的名冊，聽他打電話說的也都是有關(guān)賽馬的名詞?！?/font>
“他是個偉大的教練，”男孩說，“我爸爸認(rèn)為他是最偉大的?！?/font>
“那是因為他來得最多?！崩先苏f，“要是杜羅徹每年都到這里，你爸爸肯定會認(rèn)為他才是最偉大的教練?！?/font>
“那到底誰才是最偉大的教練呢？盧克還是麥克·岡薩雷斯？”
“我覺得他倆差不多吧?！?/font>
“要說漁夫，還是你最厲害?！?/font>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4
老人與海（5）
“不。我知道有人比我厲害。”
“怎么會呢！”男孩說，“確實有很多不錯的漁夫，還有一些很了不起的。可是像你這樣的，只有一個?！?/font>
“謝謝你。你這么說我真高興。希望不會跑來一條大魚，搞得我應(yīng)付不了，那就證明咱們錯了。”
“如果你還像你說的那么強(qiáng)壯，那就不會有那么厲害的魚?！?/font>
“我可能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強(qiáng)壯，”老人說，“不過，我知道很多竅門，而且有決心?！?/font>
“你該上床睡覺了，這樣你明天早上才有精神。我會把這些餐盤送回露臺餐館。”
“那好吧，晚安，明天早上我去叫你。”
“你是我的鬧鐘?！蹦泻⒄f。
“這一大把年紀(jì)就是我的鬧鐘。”老人說，“上了年紀(jì)的老頭，為什么醒得特別早呢？是為了白天能過得長些嗎？”
“不知道，”男孩說，“我只知道小孩睡得沉，醒得晚?！?/font>
“我記得你以前確實起得很晚?！崩先苏f，“明天我會叫醒你?！?/font>
“我不愿意讓船主人叫我，好像我比他差似的?！?/font>
“我理解?！?/font>
“睡個好覺，老人家?！?/font>
男孩走了。他們剛才吃飯的時候，桌子上沒有點(diǎn)燈，老人摸黑脫下褲子，上了床。他把長褲卷起來當(dāng)枕頭，把那張報紙也塞了進(jìn)去。他蜷著身子，縮在毯子里，身子底下墊了一些舊報紙，以遮蓋床上的彈簧。
不 一會兒，他便睡著了，夢見年輕時曾經(jīng)去過的非洲，綿長的金色沙灘，白色閃亮的沙灘十分耀眼，還有那些陡峭的岬角、褐色的山巒。他每個夜晚都會在夢里回到那 道海岸，清晰地聽見海浪的怒吼聲，看見當(dāng)?shù)氐男〈瑑撼孙L(fēng)破浪，在海上穿梭。他睡著時便聞到瀝青和麻絮的氣味兒，聞到清晨陸風(fēng)吹來的非洲氣息。
通 常，他一聞到這股陸風(fēng)就會醒來，穿上衣服去叫男孩起床。但是今夜，陸風(fēng)的氣息來得異常早，他在夢里知道時間還很早，于是繼續(xù)著他的美夢。他看到群島上白色 的峰巒矗立在海面上，又夢到加那利群島①[① 北大西洋東部的一個火山群島，位于摩洛哥西南，當(dāng)時還未獨(dú)立，隸屬于西班牙。
]形形色色的港灣和錨地。
出 現(xiàn)在他夢里的，不再是暴風(fēng)巨浪，不再是女人，不再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不再是大魚，不再是搏斗和角力，也不再是他的妻子。現(xiàn)在，他的夢里只有異域風(fēng)光，只有 海灘上的那些雄獅。薄暮中，這些獅子像嬉戲的貓咪，讓他心生憐愛，就像他打心眼里憐惜那個男孩一樣。他從來沒有夢到過個男孩。這時，他醒了，望望門外的月 亮，打開卷成枕頭的褲子套在身上，走到小棚屋外撒了泡尿，然后沿著大路爬坡上去叫男孩起床。清早的寒風(fēng)凍得他瑟瑟發(fā)抖，不過他知道，哆嗦一會兒身子就會暖 和起來，而且，他馬上就要去劃船了。
男孩住的房子沒有上鎖，老人推開門，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進(jìn)去。老人借著殘月投射的光芒，清楚地看見男孩在第一間屋子的小床上睡得正香。他輕輕地握住男孩的一只腳，直到男孩醒來，扭過頭來看著他。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男孩從床邊的椅子上拿過褲子，坐在床邊穿上。
老人走出門，男孩睡眼惺忪地跟在后面，老人伸出手臂，摟著他的肩頭說：“對不起。”
“哪兒的話。”男孩說，“男子漢就應(yīng)該這樣做?！?/font>
他們沿著大路下坡，到老人的小棚屋去。一路上，遇到不少赤腳男人扛著自家的船桅摸黑往前走。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5
老人與海（6）
到了老人的小棚屋，男孩拿起籃子里盤好的釣索，還有帶桿的拖鉤和漁叉，老人扛起卷著船桅的帆布。
“要不要喝點(diǎn)兒咖啡？”男孩問。
“咱們先把家什放到船上再去喝吧。”
他們在為漁民提供早點(diǎn)的地方，喝了些盛在煉乳罐里的咖啡。
“昨晚睡得好嗎，老人家？”男孩問道，雖然還有幾分揮之不去的睡意，但他已經(jīng)開始慢慢清醒了。
“睡得很好，曼諾林，”老人說，“今天我覺得信心十足?！?/font>
“我也是。”男孩說，“現(xiàn)在我得去拿咱們的沙丁魚和你的新鮮魚餌了。他那個人，東西都是自己拿，不喜歡讓別人碰?！?/font>
“我跟他可不一樣?！崩先苏f，“你五歲的時候，我就讓你幫忙拿東西了?！?/font>
“是呀，”男孩說，“我馬上回來。你再喝杯咖啡。我們家在這兒有賬?！?/font>
他出了門，光腳踩在珊瑚巖上，向放魚餌的冰窖走去。
老人慢悠悠地喝著咖啡。他知道應(yīng)該多喝點(diǎn)兒，一整天的營養(yǎng)全都在這兒了。很久以來，吃飯讓他倍感煩惱，所以他從來不帶午餐。他在船頭放了一瓶水，一整天所需要的能量就是這個。
男孩回來了，拿著用報紙包著的沙丁魚和兩條魚餌。兩人沿著小道，踩著卵石沙礫，一路下坡，走到小船跟前，他們把船抬起來，順勢推進(jìn)水里。
“祝你好運(yùn)，老人家。”
“你也好運(yùn)?！崩先苏f道。他把船漿的繩索結(jié)套到漿座的大釘上，傾身向前，搖槳劃水，摸黑駛出港灣。此時，殘月已經(jīng)下山，四處一片昏暗，老人聽到船槳入水劃動的聲音，雖然看不真切，但是知道別的船只也正在從別處的海灘駛向大海。
有 條船上不時有人說話，但是大多數(shù)船只都是靜悄悄的，只有槳葉入水的聲音。出了港口，大家便四散而去，駛向自己希望找到魚群的水域。老人知道自己正在向遠(yuǎn)處 駛?cè)ィ殃懙氐臐釟鈷佋谏砗?，劃向大洋清冽的氣息中。劃過被漁夫們稱做“大水井”的水域時，他看見水里的馬尾藻發(fā)出閃閃的磷光。之所以被稱做“大水 井”，是因為水下有一個突然下陷的深淵，約七百英尋[① 海洋測量中的深度單位，標(biāo)準(zhǔn)叫法叫潯。1英尋＝米＝1潯。
]①，水流打在海底的峭壁上，形成漩渦，各種蝦米和小餌魚都聚集在這里，在那些極深的洞穴里，不時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魷魚游蕩。到了夜里，它們就會浮近海面，各種游魚都以它們?yōu)槭场?/font>
天 色昏暗，老人感覺到晨曦即將來臨，他一邊劃船，一邊聽著飛魚出水的撲棱聲，還有躍入黑暗時，魚翅發(fā)出的嘶嘶聲。他很喜歡飛魚，把它們當(dāng)做他在大海上最主要 的朋友。他很憐憫那些鳥兒，特別是嬌小玲瓏的黑色燕鷗，它們總是飛來飛去地覓食，卻幾乎一無所獲。他想，鳥兒的日子比我們更艱難，除了那些慣于掠奪的大鳥 和身強(qiáng)力壯的猛禽。既然大海如此險惡，為什么還把鳥兒造就得像海鷗這么嬌小纖弱？別瞧大?？犊置利悾伤才瓱o常，有時十分殘暴，這些飛來點(diǎn)水覓食的鳥 兒，細(xì)聲細(xì)氣地哀號著，對大海而言，它們太弱不禁風(fēng)了。
他總是把大海稱作lamar，喜愛她的人都會用西班牙語這么叫她。有時候，喜愛她的人也會說她的壞話，可是就算說她壞話的時候，也都是把她當(dāng)做女性來看待的①[① 西班牙語中的“海洋”（mar）可作陰性名詞，也可作陽性名詞，以前面前的定冠詞是陰性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5
老人與海（7）
（la）還是陽性（el）來區(qū)別。
]。有些年輕的漁夫，用 浮標(biāo)做釣索浮子，賣鯊魚肝發(fā)財買了汽艇，他們稱大海為elmar，這個是陽性詞兒，表示男性。在他們的嘴里，她是對手，是水域，甚至是敵人。但是，這個老 人總把她看做女性，時而慷慨大方，時而吝于施舍，如果哪天她真的野蠻又頑劣，那也是因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月亮影響了她，就如同影響女人的情緒一樣， 老人心想。
他不緊不慢地?fù)u著小船，一點(diǎn)兒都不吃力，始終保持著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的速度，而且，此時風(fēng)平浪靜，水流只是偶然打幾個漩渦。他讓水流推著船往前走，省了三分之一的力。這時，天色已經(jīng)微亮，他看到自己已經(jīng)超過了原本在這個鐘點(diǎn)希望劃到的水域。
他想，我在這些深淵苦干了一周，結(jié)果一無所獲，今天我要弄清楚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狐鰹和長鰭金槍魚都在哪兒，說不定它們的旁邊還藏著一條大家伙呢。
天 還沒有大亮，他就把魚餌全部投進(jìn)了大海，讓小船順?biāo)捌?。第一只魚餌投在水下四十英尋處，第二只投在七十五英尋處，第三只和第四只分別投在一百和一百二 十五英尋處的湛藍(lán)碧水里。每只魚餌都頭朝下倒掛著，釣鉤扎進(jìn)魚餌的肚子里，連構(gòu)柄都扎了進(jìn)去，魚餌縫得很結(jié)實，釣鉤伸出來的鉤彎和鉤尖，都用新鮮的沙丁魚 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一條條沙丁魚被釣鉤穿過雙眼，在伸出來的鋼鉤上結(jié)成半環(huán)狀。釣鉤上沒有哪處不讓大魚覺得美味的。
男孩給了他兩條新鮮的小金 槍魚，也稱作長鰭金槍魚，現(xiàn)在就掛在兩條入水最深的釣繩上，像兩個鉛錘似的。另外兩條釣繩上分別掛著一條大青鲹和一條黃鲹，這兩條鲹之前用過，不過保存得 還很好，又有美味的沙丁魚給它們增添香味兒和誘惑。每根釣繩都像大鉛筆那么粗，各自捆在一根汁液沒有干透的綠竿上，只要有東西輕輕拽一下或者碰一下魚餌， 竿子就會彎進(jìn)水里，每條釣繩都有兩盤四十英尋的備用繩子，可以牢牢系在其他幾盤備用的繩子上，因此，萬一哪條魚牽走了三百英尋的繩子，也完全可以應(yīng)付。
這時，老人一邊盯著三根伸出小船的釣竿，看有沒有彎下去，一邊輕輕地劃槳，確保幾根釣繩筆直垂到各自適當(dāng)?shù)纳钐?。天已?jīng)大亮，太陽隨時都會升起。
太 陽從海上探出淡淡的一點(diǎn)兒，老人可以看到其他船只了，它們離岸不遠(yuǎn)，低低地浮在水面上，四散擺開。不一會兒，太陽越發(fā)明亮起來，水光滟瀲，波光粼粼，接 著，太陽完全升空了，陽光經(jīng)平坦的海面折射到老人的眼里，刺得他眼睛痛，他只好避開光線，低頭劃船，看著釣繩直直地垂向水下暗處。他的釣繩比其他任何人下 得都直，水流暗處的魚餌都恰好下在他算好的地方，靜靜等待過路的游魚咬鉤。有些漁夫任釣繩順?biāo)?，有時釣鉤只有六十英尋深，可他們還以為自己把魚餌下到 一百英尋深了呢。
他想，我的釣繩可不會偏差，只是我運(yùn)氣不好?？烧l知道呢？搞不好今天就能交好運(yùn)。每天都是新的一天。運(yùn)氣好當(dāng)然更好，不過我寧愿未雨綢繆，如此一來，等幸運(yùn)降臨時，我已經(jīng)萬事俱備了。
太陽已經(jīng)出來兩個小時了，越來越高，望向東方的時候也不怎么刺眼了。這時海上出現(xiàn)了三只小船，矮矮地貼著水面，離岸邊有些遠(yuǎn)。
我這一生中，眼睛被清早的太陽傷得最厲害，可它們竟然還好好的，他琢磨著。傍晚，我徑直盯著太陽，眼前也不會發(fā)黑。照理說，夕陽的威力也不小，可偏偏晨陽就這么刺眼。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6
老人與海（8）
就在這時，他看見前面有只軍艦鳥，正張開長長的黑色翅膀，在天空盤旋。它突然斜身向下，側(cè)身偎在后掠翼上，隨即又兜圈盤旋。
“它抓到什么東西了，”老人大聲說，“它不是漫無目的地瞎找?！?/font>
他向那只鳥兒盤旋的水域，緩緩地、穩(wěn)穩(wěn)地劃過去。他不慌不忙，讓釣繩始終保持垂直，只是稍稍加大了撥水的力度。他要利用那只鳥兒，速度自然要快一點(diǎn)兒，但是他依然確保自己的操作有章有法。
鳥兒飛到高處，又開始盤旋，雙翅紋絲不動，接著，它猛地俯沖下來，就在這時，老人看到飛魚紛紛躥出水面，拼命逃竄。
“海豚！”老人大聲說，“大海豚！”
他 把兩只槳靠在船上，從船頭底下拿出一根細(xì)釣線。釣線的一頭綁著一根鐵絲和一個中等大小的釣鉤，他往釣鉤上掛了一條沙丁魚做魚餌，然后把釣線垂到船舷外，把 另一頭牢牢地拴在船艄一個螺栓上。接著，他又把魚餌掛在另一根釣繩上，盤起來丟在船頭的陰涼處。他回過頭來，一邊劃船，一邊望著那只在水面上低低地搜尋的 長翅黑鳥兒。
他正望著，那只鳥兒又側(cè)著翅膀，打算俯沖，結(jié)果只是在飛魚后面胡亂拍打著雙翅。老人看到前方的水面微微鼓了起來，一些大海豚躲 在競相逃命的飛魚后面。飛魚躍起逃奔時，海豚便在水里抄近路緊隨其后，只等飛魚力竭落水，便火速沖過去。這群海豚還真多，老人心想。它們四散分開，布下大 網(wǎng)，飛魚根本沒有逃生的希望。那只鳥兒也沒有成功的機(jī)會。對它來說，飛魚的體型太大了，叼不走，更何況，它們的速度太快了，根本追不上。
他看著飛魚一再躥出海面，那只鳥兒一再重復(fù)它的動作，一再無功而返，心想，我眼睜睜地看著魚群溜走了，它們游得太快太遠(yuǎn)。不過，搞不好我會捉到一條掉隊的，沒準(zhǔn)，我的大魚就在它們中間呢。我的大魚肯定就在某個地方。
抬 眼望去，陸地上空的云彩像重重峻嶺，海岸在青灰色矮巒的映襯下，成了一道綠色的長線。海水一泓深藍(lán)，深得幾乎發(fā)紫。老人低頭俯視海水，只見藍(lán)紫色的水流 里，有些浮游生物，如同點(diǎn)點(diǎn)落紅，在太陽的照射下，變幻出奇光異彩。他注意著幾根釣繩，確保它們筆直地垂到看不見的深處。這里有這么多浮游生物，這讓他很 興奮，這就意味著此處有魚。太陽越升越高，映在水中的異彩預(yù)示著好天氣，陸地上空的云堆也在宣告同樣的信息。但是，那只鳥兒已經(jīng)飛得很遠(yuǎn)，幾乎看不見影蹤 了，水面上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幾簇被太陽曬成黃褐色的馬尾藻，還有一只僧帽水母，在小船邊鼓起它那流光溢彩的紫色浮囊。起初，它側(cè)著身子，隨即又扳正過 來，像個無憂無慮的氣泡，快樂地漂浮在水中，一碼長的紫色觸須拖在身后，毒性可以致命。
“水母，”老人說，“你這個蕩婦?！?/font>
他 一邊輕輕搖著槳，一邊低頭朝水下望，看見一些跟水母的觸須一樣顏色的小魚兒，在水母的觸須中間來回穿梭，水母順?biāo)?，小魚兒便躲在氣囊的影子底下鉆來鉆 去。它們可以不受水母毒性的影響，但是人類不行。如果水母的觸須纏住釣繩，把毒液留在上面，老人一旦接觸這樣的釣繩，手臂和雙手就會腫起一道道的印痕，就 像碰到毒藤或毒葛，只不過水母的毒性發(fā)作得更快，傷口像被抽了一鞭子那樣疼痛。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7
老人與海（9）
這些流光溢彩的泡泡非常美麗，可它們是大海里最虛偽的生物，老人喜歡看到 它們被大海龜吃掉。海龜看到它們，就會迎面游過去，閉上眼睛，把全身縮進(jìn)龜殼，然后把它們吃得一干二凈，連觸須都不放過。老人不僅喜歡看海龜吃水母，還喜 歡等風(fēng)浪過后踩著海龜在海灘上走，用長滿老繭的腳底板踏上去，聽到它們噗的一聲爆裂。
他對綠海龜和玳瑁情有獨(dú)鐘，它們高貴優(yōu)雅，身手敏捷，價值也高，他對那種愚笨的紅海龜又親切又鄙視，它們體型龐大，一身黃甲，交合方式怪異，閉著眼睛快活地吃著僧帽水母。
盡 管在捕龜船上待過多年，但他并不覺得海龜有多神秘。他只覺得它們很可憐，就連那些背殼像只大箱子、身軀長得像小船、體重達(dá)一噸的龐大家伙，他也覺得可憐。 大多數(shù)人都不會憐惜海龜。海龜被剖殺砍碎后，心臟還會跳上幾個小時。可老人心想，我也有一顆這樣的心臟，我的手腳跟它們的一樣。他吃白龜?shù)白萄a(bǔ)身體。整個 五月份，他都在吃海龜?shù)埃瑴?zhǔn)備養(yǎng)好身體，到了九十月份去捉真正的大魚。
另外，他每天還要喝一杯鯊魚肝油，盛肝油的大圓桶就放在很多漁夫放釣具的小棚子里，想喝的漁夫都可以去取。大多數(shù)漁夫都不喜歡鯊魚肝油的味道。但是，比起那么早從床上爬起來，喝點(diǎn)兒鯊魚肝油也不算多難受，更何況，這東西還能預(yù)防傷風(fēng)感冒，對眼睛也有好處。
這時，老人抬起頭來，又看到那只鳥兒在天空中盤旋。
“它 找到魚了。”他大聲說道。這次沒有飛魚躍出水面，也不見小魚四處逃竄。就在這時，老人看到一條小金槍魚跳出海面，轉(zhuǎn)了個身，又一頭栽下水去。小金槍魚在陽 光的映射下銀光閃閃，落入水中后，別的金槍魚便一條接一條地紛紛躍出水面，四處亂竄，在水里攪著漩渦，追著小魚，跳得老遠(yuǎn)。它們圍著魚餌打轉(zhuǎn)，又推又?jǐn)D。
要不是它們游得太快，我肯定去捉了，老人心想。這群魚兒在海面上攪起白色的水花，那只鳥兒俯沖下來，直接撲向在驚慌中躍出水面的小魚。
“這 只鳥兒可真是個好幫手?！崩先俗匝宰哉Z。就在此時，船梢上的那一圈釣繩在他的腳下突然繃緊了，他把槳放在一邊，牢牢地抓住釣繩往上拉，憑手上的重量，他感 覺是條小金槍魚在掙扎蹦跶。他拉得越緊，魚掙扎得越厲害，透過水面，藍(lán)色的魚脊和金色的魚腹看得一清二楚，他稍一用力，就把魚甩上了小船。小魚挺著身子在 船梢的陽光下掙扎，樣子就像一顆子彈，它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拼了命地在船板上蹦跶，尾巴靈巧、迅捷地到處拍打著。老人于心不忍，當(dāng)頭給了它一棒，它依然 瑟瑟發(fā)抖，于是一腳把它踢到船梢的陰涼處。
“長鰭金槍魚，”老人大聲說，“能做個漂亮的魚餌，有十磅重呢?！?/font>
他不記得自己是 從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會自言自語的。以前，在漁船和捕龜船上一個人值夜掌舵的時候，偶爾也會唱唱歌，但是，自個兒大聲自言自語的習(xí)慣，恐怕是從男孩離開以后養(yǎng) 成的。他和男孩一塊兒打漁的時候，一般很少開口。只有在晚上或者遇到暴風(fēng)雨出不了海的時候，他們才會聊聊天。到了海上，沒有必要不開口說話，這被認(rèn)為是一 個好習(xí)慣，老人也這樣認(rèn)為，而且一直遵守。不過現(xiàn)在，他經(jīng)常把自己的想法大聲說出來，反正也不會吵到別人。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8
老人與海（10）
“要是別人聽到我自說自話，肯定以為我瘋了，”他大聲地說，“反正我又沒瘋，管他呢。有錢人在船上都有收音機(jī)跟他們說話，給他們匯報棒球賽的新聞?！?/font>
現(xiàn) 在可不是惦記棒球賽的時候，他想?，F(xiàn)在唯一要琢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天生使命。搞不好在那群魚附近有條大家伙呢，這群攝食的長鰭金槍魚中，我只抓到 一條掉了隊的，它們跑得太快太遠(yuǎn)了?，F(xiàn)在露出水面的魚，個個都游得飛快，直奔東北方。這個時段都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嗎？還是說這是某種我不太懂的變天兆頭？
現(xiàn)在他看不到綠色的堤岸，只看到青色山巒的白色山巔，如同凌駕于山巒之上的重重雪山。大海十分幽暗，陽光在水中投下數(shù)道光影，太陽掛在高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浮游生物已經(jīng)不見了，湛藍(lán)的海水里只有斑斕而深邃的光影，此刻，老人看著垂直深入水下一英里的釣繩。
漁夫們把某一大類的各種魚都叫做金槍魚，只有在拿去出售或做成魚餌時，才會叫它們的專屬名字。現(xiàn)在那些金槍魚又沉入水中了。火辣辣的太陽，曬得老人的脖頸熱乎乎的，他一邊劃著漿，一邊感覺汗水正順著脊背往下淌。
他想，我可以讓船順?biāo)捌?，把釣繩套在腳趾上，閉上眼瞇一會兒，有魚上鉤，繩子就會把我拽醒?？山裉煲呀?jīng)是第85天，我得好好干上一天才行。
他正望著自己的釣繩想得出神，突然看到伸出去的綠竿子中有一根陡然一彎。
“得 啦！”他說，“得啦！”他說著就把槳抽上來擱在船上，小船依然穩(wěn)穩(wěn)地漂著。他伸手去拉釣繩，用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提著。繩子下面沒有拉力也沒有重量，他輕 輕地捏著繩子。不一會兒，又來了。這次是試探性的一拉，拉得不堅定，也不重，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兒。一百英尋的水下，有條槍魚在吃掛在釣鉤上的沙丁魚，鉤 子已經(jīng)被偽裝過了，它就咬在鉤子從小金槍魚腦袋伸出來的地方。
老人小心翼翼地抓著釣繩，用左手把釣繩從竿子上解開，這樣就可以讓繩子從指縫中滑出去，讓魚感覺不到自己被拽住了。
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又在這樣的月份，肯定是條大魚，他想。吃吧，魚，吃吧，請吃掉它們吧。多鮮嫩??！你待在六百英尺的水下，冰冷黑暗，在黑暗里轉(zhuǎn)個身就回來吃吧。
他感覺到下面的東西在小心翼翼地往下拉，跟著又拉得重了點(diǎn)兒，肯定是哪條沙丁魚的腦袋從鉤子上拽不下來。接著又悄無聲息了。
“來?。 崩先舜舐曊f，“再轉(zhuǎn)過來吧。你聞聞，沙丁魚味道不好嗎？先把它們吃了，再去吃那條金槍魚。魚肉又結(jié)實又冰爽又美味。別不好意思，魚，趕快吃吧！”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繩子，靜靜地等著，眼睛同時瞅著幾根釣線，因為那條魚有可能游上游下。就在這時，下面又是那么輕輕地一拉，微微地一碰。
“它會咬鉤的?！崩先舜舐曊f，“上帝保佑它咬鉤吧?！?/font>
可它沒咬，跑了。老人覺察不到任何動靜。
“它不可能跑掉。”他說，“基督啊，他不可能跑掉。它在找樂子呢。說不定它以前被捉住過，到現(xiàn)在多少還記得?！?/font>
就在這時，他覺得釣繩被輕輕地碰了一下，開心起來。
“剛才它只是兜了個圈子?！彼f，“它會咬鉤的?！?/font>
下 面微微的拉力讓他很高興，緊接著，他感覺下面有個又猛又重的東西在拉，重得叫人不敢相信。這是那條魚的分量，他讓繩子往下滑，不斷地往下放啊，放啊，放 啊，把兩卷備用繩當(dāng)中的一卷都撒開了。釣繩從老人的指縫中間往下滑的時候，他依然可以從拇指和食指間幾乎微不可查的力道上感覺到底下的沉重。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09:59
老人與海（11）
“多棒的一條魚！”他說，“它這會兒把魚餌橫叼在嘴里了，現(xiàn)在正想叼著游開呢?！?/font>
然 后它會一轉(zhuǎn)身吞下去的，他想。不過他沒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如果你先把好事捅破了，有可能就不會應(yīng)驗了。他知道這是條多大的魚，他想象著它嘴里咬著金槍 魚，在黑暗中游走。就在這時，他覺得它停了下來，但是釣繩上的分量還是那么重。緊接著，繩子上的分量突然增加了，他也跟著放了放繩子。有那么一會兒，他想 捏緊拇指和食指中間的繩子，但是重量還在增加，釣繩直往下墜。
“它已經(jīng)咬鉤了?！彼f，“現(xiàn)在我要讓它吃好喝好。”
他一面讓釣繩從指縫間往下滑，一面向下伸出左手，撿起兩卷備用繩松著的繩頭兒快速系好，跟下一卷備用繩接起來?，F(xiàn)在他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除了手頭的繩子，他還有三卷四十英尋的釣繩備用。
“再吃點(diǎn)兒吧。”他說，“好好吃?！?/font>
吃吧吃吧，讓釣鉤的鉤尖兒穿進(jìn)你的心臟，要了你的命，他想。慢慢兒游上來呀，讓我把漁叉扎進(jìn)你的肉里。很好。你準(zhǔn)備好了嗎？吃得夠飽了嗎？
“得！”他大叫一聲，就用雙手猛拉，收了一碼繩子上來，接著又猛拉猛拽，他掄開膀子，雙手交替著把繩子往上收，胳膊和身體使勁來回擺動。
無濟(jì)于事。魚自顧自地慢慢游開，老人一點(diǎn)兒都拽不動它。他的釣繩很結(jié)實，是專門用來釣大魚的，他把釣繩繃在脊背上，繃得繩上的水珠兒飛迸。繩子在水里哧溜一聲響，可老人依舊抓著它，身子抵緊坐板朝后仰，抵住繩子下墜的拉力。小船慢悠悠地朝西北漂去。
魚穩(wěn)穩(wěn)地往前游去，小船被它帶著，在平靜的水面上慢慢漂動。另外幾只魚餌還在水里，不過此刻已經(jīng)無暇顧及它們了。
“要是男孩跟我一起來就好了?！崩先舜舐曊f，“我被一條魚拖著，成了船上的拖纜柱。我可以把繩子系在船上，可它會把繩子拉斷的。我必須盡量拖住它，非得給它放繩的時候就放些繩子。還好它只是往前游，沒有朝下鉆，真是謝天謝地。”
如果它一門心思往下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它沉入海底死去，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不過我不會坐以待斃的，我能做的事很多。
他把繩子牽過肩頭扛著，看著它在水里的傾斜程度，小船朝西北方緩緩漂去。
它會累死的，老人心想。它不可能這么一直游下去。但是，四個小時過去了，魚仍然穩(wěn)穩(wěn)地拖著小船往遠(yuǎn)海游，老人也仍然挺著腰，用肩膀緊緊地繃著繩子。
“釣到它的時候才中午?！崩先苏f，“到現(xiàn)在我連它長什么樣都沒看到呢。”
鉤 住這條魚之前，他把草帽拉得低低的，遮住腦袋，現(xiàn)在帽子把他的前額箍得生疼，而且他現(xiàn)在口干舌燥。他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朝船頭爬去，一面留神不扯動繩子， 一面伸出手去夠裝水的瓶子。拿到水瓶，他打開瓶口喝了點(diǎn)兒，然后靠在船頭歇息。他坐在沒有撐起來的桅桿和帆上，什么都不想，只想著一定要堅持下去。
過 了一會兒，他看了看身后，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看不到陸地的影子了。這倒沒關(guān)系，他想。哈瓦那亮燈后，沖著那片燈光我怎么也能劃回去。太陽落山還有兩個小時，說不定 還沒等日落它就浮上來了呢。要不然，說不定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它就出來了。再要不然，說不定日出的時候它就出來了。我沒抽筋，又渾身是勁兒，嘴巴里扎著鉤子 的是它?？烧媸且粭l了不起的魚，拉了這么半天。它肯定緊緊咬住了鐵絲。要是我能看到它就好了，哪怕就看一眼呢，也叫我知道到底碰上了個什么樣的對手。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00
老人與海（12）
老人看看天上星星的位置就知道，整整一夜，魚既沒有改道，也沒有改方向。 太陽西落后天漸漸涼了，老人背上、手臂上、兩條老腿上的汗全干透了，全身冷冰冰的。白天，他把蓋在魚餌盒子上的麻布袋鋪在太陽底下曬干了。太陽落下后，他 就把麻布袋系在脖子上，布袋垂下來蓋住他的背，他小心翼翼地從肩頭扛著的繩子底下把布袋塞過去拽平。麻布袋墊在釣繩底下，他還想辦法讓自己趴在船頭邊上歇 歇，覺得舒服多了，其實這樣的姿勢只是沒那么難受了而已，但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覺得算是挺舒服的了。
如果照這么下去，我奈何不了它，它也奈何不了我，老人心想。
夜 里他爬起來，往船舷外面撒了泡尿，抬頭看了看星空，確認(rèn)了一下航線。釣繩從他的肩頭直直拽進(jìn)水里，像一縷磷光。現(xiàn)在他們漂得越來越慢了，哈瓦那的燈光沒那 么明亮，他知道水流正在把他們推向東方。他想，如果待會兒看不到哈瓦那的燈光，那我們肯定是往東走得更遠(yuǎn)了。如果魚的航道不變，幾個小時后我應(yīng)該還看得到 燈光。不知道今天大聯(lián)盟的棒球賽怎么樣了，要是有個收音機(jī)聽球賽廣播就好了，他想。轉(zhuǎn)眼他又想，還是想你的正事兒吧。想想眼下正在做的事。千萬別犯糊涂。
一會兒，他又大聲說，“要是孩子跟來就好了?？梢越o我?guī)蛶褪郑部纯催@次是怎么打魚的。”
誰老了都不該孤苦伶仃的一個人過，他想。可這難以避免。為了保存體力，我必須記著把金槍魚吃了，別把它給放壞了。記住，就算你再怎么不想吃，到早上也必須吃了。一定要記??！他叮囑自己。
夜里有兩只鼠海豚游到船跟前，他聽到它們打滾兒、噴水的聲音。他能從它們噴水的聲音聽出來哪只是雌性，哪只是雄性。雄性噴水很大聲，雌性噴水像嘆氣。
“它們真好?！彼f，“它們一起玩耍，一起嬉戲，相親相愛。它們跟飛魚一樣，都是我們的兄弟?！?/font>
這 時，他對釣到的大魚心生憐憫。他想，它很棒，很奇特，誰知道它幾歲了。我從來沒碰到過這么身強(qiáng)力壯、行為怪異的魚。說不定它學(xué)乖了，不肯亂跳。要是它亂跳 亂沖，可能就會要了我的命。說不定它以前被鉤住過很多次，知道跟人斗就得這樣。它可不知道這次對手只有一個人，還是個老人。話說回來，它可真是條大魚，要 是魚肉味道鮮美，該賣個多好的價錢??！它像個男子漢一樣叼餌，像個男子漢一樣拉拽，沉著冷靜地跟人斗。不知道它現(xiàn)在有沒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跟我一樣豁出去 了？
他還記得上次碰到一對兒馬林魚，雌魚被他鉤住了，因為雄魚總是讓著雌魚，讓它先吃。雌魚咬了鉤就慌了，發(fā)瘋似的拼命掙扎，很快就筋疲力 竭了，雄魚一直守著它，竄過釣繩跟它一起在水面上兜圈子。雄魚挨得非常近，尾巴像把大鐮刀，又大又鋒利，老人擔(dān)心它尾巴一掀，把釣繩割斷，就用帶把兒的拖 鉤把雌魚拖過來，一把抓住它長劍似的嘴巴和砂紙般粗糙的邊兒，用木棒猛砸它的腦門兒，打得它都快變成鏡子后襯的銀白色了，然后男孩一起幫著抬上船，雄魚還 守在船邊不肯走。于是，老人收拾釣繩和漁叉，準(zhǔn)備下手，此時雄魚突然在船邊高高躍起，查看雌魚的下落，接著便潛入深水，一對淺紫色的胸鰭像翅膀一樣張開， 露出一身淺紫色的寬紋。老人還記得它有多美，而且，它一直守到最后。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03
老人與海（13）
這是我親眼見過的最叫人難受的事，老人心想。男孩也很難受，于是我們求雌魚寬恕，盡快把它殺了。
“真希望孩子在這兒啊?！彼习肷砼吭诖^圓鼓鼓的木板上，肩頭上扛著繩子，大聲說道。從釣繩上就能感覺到大魚的力氣，它正穩(wěn)穩(wěn)地朝自己選定的目標(biāo)奔去。
因為我對它耍了花招，它才不得不做出選擇，老人心想。
它原本選擇待在幽暗的深水里，待在任何陷阱、圈套和花招都傷害不到它的遠(yuǎn)處。而我選擇跑到這個誰都不來的地方找它。全世界誰都不來的地方。現(xiàn)在，我們兩個纏在一塊兒了，從中午開始就這樣了。不管是我還是它，都沒人幫忙。
也許當(dāng)初我不該做漁夫，他想。可是我生來就是干這個的。待會兒我一定要記著天一亮就把金槍魚吃掉。
天 剛微亮，什么東西吃掉了他身后的一處魚餌。他聽見竿子折斷了，釣繩刷地從船舷上緣飛出去。黑暗中他從刀鞘里抽出刀子，左肩扛著大魚的牽力，身子向后側(cè)去， 沿著船舷上緣割斷了那根釣繩。接著，他又?jǐn)財嚯x他最近的釣繩，摸黑把剩下幾盤備用繩松著的繩頭兒綁在一起。他一只手靈巧地打結(jié)，一只腳踩在船上的繩子上， 把繩結(jié)拉緊?，F(xiàn)在，他手頭有六卷備用繩了。剛才割斷魚餌的兩根釣繩，每根都牽著兩大盤，大魚嘴里的魚餌扯著兩盤，這六盤繩子現(xiàn)在全部接上了。
他想，還有根繩子鉤著魚餌，垂在四十英尋深處，天亮后我要過去把那根釣繩也割斷，把備用繩也接上。我會損失兩百英尋的加泰羅尼亞①[① 西班牙古地名。
]優(yōu)質(zhì)釣索了，還有那些魚鉤跟鐵絲箍。這都可以重新再添置?？扇绻麆e的魚上了鉤，把繩子弄斷，把這條大魚放跑了，誰能再重新找這么一條來？不知道剛才咬鉤的是什么魚?？赡苁菞l馬林魚，要不就是箭魚，或者鯊魚。我還沒來得及掂量一下，就不得不把它甩掉。
他大聲說：“要是孩子跟我來就好了?！?/font>
可是你沒帶那孩子來啊，他想。你只有自己一個人，最好現(xiàn)在就過去把最后那根釣繩割斷，管它天黑不黑，把兩盤剩下的繩子也接上。
于 是他就這么做了。摸黑過去干活還真不容易，而且魚還突然頓了一下，扯得他臉朝下摔在船板上，眼眶下面劃了個口子。鮮血順著他的面頰往下流，不過還沒流到下 巴就干結(jié)了。他又回到船頭，靠在船板上喘口氣。他把麻布袋拉正，小心翼翼地把釣繩換到肩上沒被勒痛過的地方，他用肩膀抵住繩子，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魚，看魚 的牽力怎么樣了，然后把手伸到船舷外的海水里，看看小船走得有多快。
不知道它剛才為什么突然頓了一下，他想。鐵絲肯定已經(jīng)滑到它小山一樣的脊背上了。當(dāng)然，它的背肯定不像我的背，疼得這么厲害。可是，不管它有多厲害，都不可能拖著這條船一直跑?，F(xiàn)在，可能礙事兒的東西全都清理了，我手邊有一大堆的備用繩，萬事俱備。
“魚啊，”他柔聲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我死?！?/font>
我猜它也會一直陪著我的，老人想。他等著天亮。拂曉前這一陣很冷，他緊貼著木板，想暖和暖和。它能撐多久我就能撐多久，他想。借著第一縷曙光，他看到釣繩伸出船外，垂入水中。小船不緊不慢地往前走，太陽探出頭頂，陽光射在老人右邊的肩膀上。
“它晚上朝北走的?！崩先苏f道。水流會把我們一直往東邊推，他想。如果魚轉(zhuǎn)個方向順著水流走就好了，那說明它沒力氣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04
老人與海（14）
太陽升得更高了，老人意識到魚根本不累。不過有一個不錯的跡象：從釣繩傾斜的角度來看，它已經(jīng)浮上來一些了。這倒不是說它會跳起來，不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上帝保佑，讓它快跳吧?！崩先苏f，“我有足夠的釣繩對付它。”
說不定我再稍稍繃緊點(diǎn)兒它就會疼得跳起來，他想。天都亮了，快讓它跳吧，跳起來它沿著脊椎骨的氣囊就會充滿氣，那它就不會沉底死去了。
他 試著把繩子繃得更緊，可是，從他釣住那條魚開始，釣繩已經(jīng)繃得快斷了，他身子往后仰，使勁拉繩子，繩子拽得他肩頭生疼，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拽得再緊 了。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猛拽，他想。每拽一下都會把鉤尖兒扎的傷口拉得更寬，那等它跳起來的時候，搞不好會甩掉鉤子。不管怎么樣，太陽已經(jīng)出來了，感覺 舒服多了，而且，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在海上眼睛不用正對著太陽。
釣繩上掛著黃色的海藻，老人知道，這只會給大魚拉船造成負(fù)擔(dān)，所以他樂得讓海藻掛在上面。夜里發(fā)出閃閃磷光的，就是這些黃色的馬尾藻。
“魚啊，”他說，“我很愛你，很佩服你，可是，等不到今天天黑，我就要?dú)⒘四恪！?/font>
希望如此，他心想。
這時，一只小鳥兒從北邊沖著小船飛過來。是只鶯兒，它低低地掠過水面。老人看得出這只鶯兒已經(jīng)累壞了。
鶯兒先是落在船艄歇腳，又繞著老人的腦袋轉(zhuǎn)了一圈兒，最后落在釣繩上，似乎釣繩更舒服些。
“你幾歲了？”老人問鶯兒，“這是你頭一回出門嗎？”
他說話的時候，鶯兒盯著他看。它累壞了，根本就不管腳下的繩子是否牢靠，只管用兩只纖細(xì)的爪子緊緊鉤住繩子，身子在上面晃來晃去，搖搖欲墜。
“繩子穩(wěn)著呢，”老人對它說，“穩(wěn)得不行呢。不是一夜都沒刮風(fēng)嗎，你怎么累成這樣？鳥兒都怎么了？”
還有那些老鷹到海上來攔截它們呢，老人心想。不過他沒告訴鶯兒，反正說了它也聽不懂，再說了，很快它就會領(lǐng)教老鷹的厲害了。
“好好歇歇吧，小鳥兒，”他說，“歇好了就上陣去碰碰運(yùn)氣吧，不管是人是鳥兒，還是魚，誰都得這么做。”
他不由得話多了起來，因為他的脊背僵了一夜，現(xiàn)在實在痛得厲害。
“鳥兒啊，要是你愿意，就留下來吧。”他說，“待會兒要起風(fēng)了，可惜我不能揚(yáng)起帆來，乘著微風(fēng)送你上岸，真是很抱歉，因為我這兒還有個朋友呢?！?/font>
就在這時，魚突然一頓，把老人拽倒在船頭上。要不是他貼緊船板，把繩子放長，差點(diǎn)兒被它拽到水里了。
釣繩一抖，那只鶯兒飛走了，老人沒看到它什么時候離開的。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牽了牽釣繩，這才發(fā)現(xiàn)手上流血了。
“肯定是什么東西弄痛它了。”老人大聲說著，試著把釣繩往回收，看看能不能把魚拉回頭。但是，當(dāng)他感覺繩子快斷了時，就立刻穩(wěn)住釣繩，身子后仰，扛住繩子的拉力。
“魚啊，你現(xiàn)在感覺不好受吧?！彼f，“其實，天曉得，我也一樣呢?！?/font>
他四下張望，尋找那只鶯兒，因為他本來想讓它給自己做個伴兒呢。鶯兒已經(jīng)飛走了。
你沒待多久，老人想。但是，上岸之前，恐怕你這一路要去的地方都沒這兒安全。魚突然頓一下我就把自己的手割破了，我是怎么搞的？肯定是太笨了，要不然就是我當(dāng)時光顧著看小鳥兒了?，F(xiàn)在我可得專心干活兒，待會兒得把金槍魚吃了，別到后面沒力氣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07
老人與海（15）
“要是孩子在這兒就好了，要是有鹽就好了?！彼舐曊f。
他把釣繩換到左肩，小心翼翼地跪下，把右手伸進(jìn)海水里，浸了一分多鐘，看到一縷血消失在海水中。隨著小船往前行駛，海水穩(wěn)穩(wěn)地朝他的手潑過來。
“它慢多了?！彼f。
老 人倒很想讓手在咸水里多浸一會兒，但他擔(dān)心大魚再突然頓那么一下，于是他站起身來，站穩(wěn)腳跟，舉起手讓太陽曬著。就是被繩子擦破了，皮外傷而已，可是卻剛 好傷在干活用的部位。他知道，只要這次較量沒有結(jié)束，他就會用到這只手，真正的戰(zhàn)斗還沒有打響，他可不想先把自己給傷了。
“現(xiàn)在，”他看看手已經(jīng)干了，便說，“我得把小金槍魚吃掉了。我可以用拖鉤把它鉤過來，舒舒服服地在這兒吃?！?/font>
他 跪下來，拿拖鉤翻找船頭下面的金槍魚，找到后叉拖到跟前，留心別挨到那堆繩子。他又用左肩去扛住釣繩，用左手、左臂撐住拉力，然后從拖鉤的鉤子上取下金槍 魚，把拖鉤放回原位。他用一只膝蓋壓著魚，從魚背下手，縱向剖開，從頭切到尾，剖成條狀。一條條深紅色的肉像一根根楔子，他從脊柱旁邊下刀，一直切到魚肚 子邊上。他切完六條，便攤在船板上晾著，然后在褲子上擦了擦刀，拎著魚尾巴，把殘骸丟進(jìn)海里。
“估計我吃不完一整條?！彼f著取過其中一條，用刀切斷。他能感覺到釣繩上那股堅韌、頑強(qiáng)的拉力，這時，他左手抽筋了。這只手緊緊地抓著吃重的釣索，他憎惡地瞅了瞅。
“這算什么手？”他說，“想抽筋你就盡管抽吧，抽成雞爪子吧。對你一點(diǎn)兒好處都沒有！”
好啦，他低頭望著幽暗的海水中一截斜斜的釣繩心想。趕快吃吧，吃了能給這只手添把力氣。也不能怪手，你跟那條魚折騰了好幾個小時了。搞不好還要一直跟它折騰下去呢。趕快把魚肉吃掉吧！
他揀起一段魚肉放進(jìn)嘴里，慢慢兒嚼著。還不算太難吃。
好好兒嚼，把肉汁嚼出來咽下去，他想。要是有個小酸橙或者檸檬什么的，或者加點(diǎn)兒鹽，吃上去會更不錯。
“手啊，你覺得怎么樣？”他問那只抽筋的手，那只手簡直像僵尸一樣硬邦邦的?！盀榱四?，我還要再吃些?！?/font>
他剛才把一條剁成兩段，吃了一段，現(xiàn)在把剩下那段也吃了。他細(xì)細(xì)地咀嚼，把皮吐了出來。
“現(xiàn)在好點(diǎn)兒嗎，手？是不是問得太早了，你還不知道？”
他又拿了一整條魚肉嚼起來。
“這條魚身強(qiáng)力壯，鮮血充足?！彼耄靶液梦易阶〉氖撬?，不是海豚。海豚肉太甜。這條魚幾乎沒什么甜味兒，營養(yǎng)都還在呢。”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能凡事只講實用啊，他想。要是有點(diǎn)兒鹽就好了。不知道太陽會不會把剩下的東西都曬干曬臭，雖然我現(xiàn)在不餓，可最好還是把這些全吃了。魚這會兒冷靜、沉著。我要全部吃了，好準(zhǔn)備迎戰(zhàn)。
“手啊，忍耐些吧，”他說，“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font>
真希望能把魚也喂一喂，他想。它是我的兄弟?？晌冶仨殮⒌羲?，必須有力氣殺掉它。他慢條斯理、盡職盡責(zé)地把楔子似的魚肉條全部吞進(jìn)肚子里。
吃完后他挺直身子，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昂昧?，”他說，“手啊，你可以松開繩子了，我會用右臂單獨(dú)對付那條魚的，直到你不發(fā)癲為止?！彼緛碛米笫诌歉灾氐尼灷K，現(xiàn)在他用左腳踩住釣繩，上身后仰，頂著脊背承受的拉力。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08
老人與海（16）
“上帝保佑，讓我的手快別抽筋了，”他說，“我不知道魚還會怎么鬧呢?！?/font>
不過它看上去倒很安靜，像是在按著自己的計劃行事呢，他想。可它到底準(zhǔn)備怎么辦呢？他想。我又準(zhǔn)備怎么辦？它塊頭那么大，我得看看它準(zhǔn)備怎么辦，再決定自己怎么辦。要是他肯跳起來，我就可以殺掉它。可它一直不肯出來，那我也只好一直跟它耗著了。
他 把那只抽筋的手在褲子上來回搓，想讓手指軟和下來?？墒鞘植豢蠌堥_。等太陽暖和起來興許它就張開了，他想。等我把那條身強(qiáng)力壯的生金槍魚消化了興許它就張 開了。如果我不得不用這只手，那不管多痛，我都要把它掰開?？墒乾F(xiàn)在我不想強(qiáng)行掰開它。讓它自己慢慢張開，慢慢恢復(fù)吧。說到底，都怪我在夜里讓它受罪了， 為了把那些釣繩割斷重新接到一塊兒，累著它了。
他目光掃過海面，知道自己現(xiàn)在多么孤單。但是，他看見幽深的海水里映著一道道光柱，釣繩筆直 地扯在前方，平靜的海面有些異樣的起伏。這時，云彩越堆越高，預(yù)告著信風(fēng)的來臨，他抬眼望去，看見一群野鴨飛過水面，它們倒映在天空上，忽而影影綽綽，忽 而清晰分明，他知道，在海上，沒有人會孤單。
他想起某些乘著小船出海的人，唯恐看不到岸影，他也知道，在老天爺喜怒無常的月份里，別人的擔(dān)心也是很有道理的。不過颶風(fēng)季節(jié)就是現(xiàn)在這幾個月，只要颶風(fēng)沒來，這幾個月的天氣是一年當(dāng)中最好的。
如果真有颶風(fēng)，而你又在海上，那你早些天就會從天上看出些跡象。他們在岸上是看不出來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該注意哪些跡象，他想。而且，從陸地上看，云彩的樣子肯定也不一樣。還好我們這兒一時半會兒不會來颶風(fēng)。
他抬頭望望天，看見雪白的云團(tuán)堆起來，像堆了一摞摞冰淇淋在向人示好，云團(tuán)的上面是薄薄的卷云，如同羽毛一般，浮在九月的高空。
“輕柔的東北風(fēng)，”他說，“魚啊，這樣的天氣對我比對你有利啊。”
他的左手仍然蜷曲著，正在慢慢地試著撐開手指。
我討厭抽筋，他想。自己的身體居然跟自己做對！要是你食物中毒，當(dāng)著別人的面上吐下瀉，那是在別人面前丟丑。但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居然抽筋——他想到的詞兒是calambre——西班牙語“抽筋”，這簡直就是作踐自己。
要是孩子在這兒，他能幫我搓搓，從下半截胳膊開始往下搓，讓它舒活舒活，他想。不過它總會舒活過來的。
過了一會兒，他還沒看出水里的繩子有什么變化，右手就覺察出繩子上的拉力跟先前不一樣了。于是，他一邊傾身拽住釣繩，一邊在大腿上猛拍左手，就在這時，他看到釣繩在慢慢向上浮起，傾斜角度變小了。
“它要上來了！”他說，“快著點(diǎn)兒呀，手！拜托快點(diǎn)兒張開！”
釣 繩慢慢往上升，小船前方的水面跟著凸了起來，魚出來了，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往上冒，水從它的兩側(cè)往外瀉。它在陽光下光彩奪目，頭部和背部都是深紫色，兩側(cè)的條紋 映著陽光呈現(xiàn)淡淡的紫色，顯得十分寬舒。它的吻有棒球棒那么長，細(xì)劍似的越往前越尖。它整個身子躍出水面，又像只潛水鳥似的平滑流暢地潛入水中。老人看著 它大鐮刀般的尾巴沒入水中，釣繩飛快地滑出去。
“它比我的船還長兩英寸。”老人說道。繩子放得又快又穩(wěn)，魚沒有受驚。老人雙手抓住繩子，松緊剛好適度，再緊一些就會把繩子拽斷。他知道，如果不能穩(wěn)穩(wěn)地拽住魚，讓它慢下來，它就可能拖走全部繩子，并把繩子拽斷。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16
老人與海（17）
這是條大魚，我得叫它服我，他想。決不能讓它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氣，也不能讓它知道要是它逃跑會有多厲害。如果我是它，馬上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前沖，不把什么東西掙斷決不停下。不過還好，它們到底沒有我們漁夫聰明，盡管它們比人類更高貴、更有能耐。
老人見過很多大魚。他這一輩子，見過很多重達(dá)一千多磅的大魚，也捉住過兩條這么大的，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捉過。眼下只有他一個人，在遠(yuǎn)離陸地的遠(yuǎn)海，跟一條大魚綁在一起，他從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么大的魚，何況，他的左手還像鷹爪子一樣緊緊蜷著。
不過它會松開的，他想。它肯定會松開去幫我的右手干活的。有三樣?xùn)|西跟我是親兄弟：魚和我的兩只手。它必須松開，這么抽筋可太委屈它了。魚倒是又慢下來了，繼續(xù)照它尋常的速度往前游。
不 知道它為什么會跳起來，老人想。他跳起來好像就是為了給我看看它的塊頭有多大。橫豎我現(xiàn)在知道了，他想。我也想給它瞧瞧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可是那樣做它就 會瞅見我這只抽筋的手了。還是讓它把我想得更強(qiáng)悍些吧，我會很強(qiáng)悍的。如果我是那條魚就好了，我會用它所有的一切來對抗我僅有的意愿和智慧，他想。
他舒服地靠著木板，難受的時候就忍著。魚穩(wěn)穩(wěn)地往前游，小船緩緩地穿過幽暗的海水。東邊吹來的風(fēng)掀起一陣小浪，中午時分，老人的左手松開了。
“魚，這對你可是壞消息呀?！彼f著把他的護(hù)肩麻布袋上的釣繩挪了挪。
他雖說有點(diǎn)兒舒服了，可還是很難受，只不過他壓根不想承認(rèn)自己很難受罷了。
“我不信教?！彼f，“可我要念十遍‘天父敬啟’、十遍‘萬?，旣悂啞?，保佑我捉到這條魚，我保證如果捉到它就去朝拜科布雷童貞圣母。這是個承諾?！?/font>
他開始機(jī)械地做起禱告。他累得有時候連禱詞都記不起來了，過一會兒又念得飛快?！叭f?，旣悂啞北取疤旄妇磫ⅰ焙媚钜恍搿?/font>
“萬?，斃麃啠瑵M被圣寵者，主與爾偕焉。女中爾為贊美，爾胎子耶穌并為贊美。天主圣母瑪利亞，為我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阿門?！蹦钔晁旨恿艘痪?，“受福的童貞圣母啊，請祈禱這條魚死去吧，盡管它很了不起?！?/font>
念完禱詞，他覺得好受多了，其實跟先前一樣難受，或許還更難受了，他靠在船頭木板上，機(jī)械地活動著左手的幾根手指。
這會兒雖然微風(fēng)輕拂，可太陽熱辣辣的。
“我 最好在伸出船艄的那根細(xì)釣線上再裝上魚餌，”他說，“要是大魚下定決心再跟我斗一個夜晚，我還得再吃點(diǎn)東西，而且瓶子里的水也不多了。這地方估計什么都釣 不到，只能釣只海豚。不過，趁新鮮吃的話，估計海豚味道還可以。希望今夜能有只飛魚跳上船?？晌覜]有什么亮光能吸引它們。飛魚生吃最美味了，都不用切碎。 現(xiàn)在我得留著力氣?；桨?，原來我可不知道它有這么大?！?/font>
“不過我還是要?dú)⑺浪?，”他說，“就算它再了不起。”
盡管這么做很不公平，他想?？墒俏乙屗纯匆粋€人能干多少事兒，能吃多少苦。
“我對孩子說自己是個怪老頭兒?！彼f，“現(xiàn)在是時候證明我所言非虛了。”
雖然以前他證明過上千回，但是現(xiàn)在統(tǒng)統(tǒng)不算?，F(xiàn)在他要重新證明。每次都是嶄新的，他證明自己的時候從來不想以前的成就。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17
老人與海（18）
它要是肯睡會兒就好了，那我也可以瞇會兒，做夢去看看那些獅子，他想。他不明白，為什么夢里剩下的，大多都是那些獅子？別胡思亂想了，老頭兒，他警告自己，靠在木板上歇歇吧，現(xiàn)在什么都別想了。它正在出力拉纖呢，你就盡量歇著吧。
時間流逝，馬上就是下午時分了，小船還在緩慢、平穩(wěn)地往前走著。微微的東風(fēng)給船添了幾分阻力，老人隨著小浪頭的起伏輕輕顛簸著，背上繩子勒痛的地方現(xiàn)在覺得輕松、緩和多了。
下午，繩子一度又往上浮，不過大魚只是稍稍上來一點(diǎn)兒，就在比先前淺一些的水里接著往前游了。太陽照著老人的左臂、左肩和脊背，所以他知道魚已經(jīng)改變方向，往東北方游去了。
剛 才見過大魚一面，所以現(xiàn)在他能想象出它在水中游弋的樣子：紫色的胸鰭像翅膀似的大張著，豎起的大尾巴一路斬破黑暗。不知道它在那么深的水里能看到多少東 西，老人心想。它長著一雙巨眼。馬的眼睛小得多，卻能在暗中視物。以前我在黑暗中也能看得清楚，當(dāng)然不是漆黑漆黑的地方，可視力幾乎跟貓兒一樣好呢。
他不斷活動手指，再加上太陽炙烤，現(xiàn)在左手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于是他開始把繩子的牽力移給左手，同時聳了聳背部的肌肉，稍微移了移繩子，換換被勒痛的地方。
“魚啊，要是你現(xiàn)在還不累，”他大聲說，“那你就太奇怪了?！?/font>
現(xiàn)在他累壞了，也知道夜色馬上就要降臨了，于是盡量去想一些別的事。他想到了大聯(lián)盟的賽事，對他來說，他們都是“大聯(lián)盟”，他知道，這個時候，紐約的揚(yáng)基隊正在跟底特律的老虎隊比賽。
我 已經(jīng)兩天不知道那些賽事的結(jié)果了，他想。不過我一定要有信心，必須對得起大球星迪馬喬，他什么事都干得漂漂亮亮的，就算腳后跟的骨刺再疼都不畏縮。話說回 來，骨刺到底怎么回事？他問自己。骨頭長出一根刺？我們打漁的人都不長骨刺。腳后跟長根刺會不會跟斗雞腳上裝距鐵一樣疼？斗雞被啄瞎眼睛，甚至雙眼，還繼 續(xù)斗下去，我覺得我肯定受不了。跟那些強(qiáng)大的飛禽走獸相比，人類算不了什么。我還是情愿做那個待在水下暗處的動物。
“除非有鯊魚來?！彼舐曊f，“要是真的來了鯊魚，那就只好求上帝可憐可憐它，也可憐可憐我吧?！?/font>
你覺得大球星迪馬喬會不會像我這樣，這么長時間一直守著這條魚？他想。我敢說他肯定會的，而且守的時間會更長，因為他年輕力壯。他爸爸也是個漁夫。不過他的骨刺會不會疼得太厲害？
“我不知道?！彼舐曊f，“我從來沒長過骨刺?！?/font>
夕 陽落山的時候，他為了增強(qiáng)自己的信心，回憶起當(dāng)年在卡薩布蘭卡酒館的往事：跟那個強(qiáng)壯的黑人大漢掰手腕。那個黑人來自西恩富戈斯，在碼頭工人當(dāng)中力氣最 大。他們倆胳膊肘抵著桌子上的粉筆線，前臂豎直，手跟手緊緊扣在一起，整整僵持了一天一夜。兩個人都想把對方的手壓倒在桌面上。大家的賭注下得很大，煤油 燈下，人們在房間里進(jìn)進(jìn)出出，可他的兩只眼睛只管緊盯著黑人的胳膊、手和臉。僵持了八個小時后，他們開始每四個小時換一次裁判，好讓裁判睡覺。他和黑人的 指甲蓋都出了血，兩人盯著對方的眼睛、手和前臂，那些下注的人在屋里進(jìn)進(jìn)出出，有的坐在靠墻的高腳凳上觀望。酒館的墻壁是木板拼的，刷了亮藍(lán)色的漆，燈光 把他們的影子投在墻壁上。黑人的影子高大威猛，微風(fēng)吹來，燈光搖曳，他的影子就在墻上來回晃。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18
老人與海（19）
一整夜，勝算都在來回變換，一會兒他占上風(fēng)，一會兒對方占上風(fēng)。他們給黑 人喝了朗姆酒，還給他點(diǎn)了幾支香煙。朗姆酒下肚后，黑人使出全身力氣，占了上風(fēng)，把老人的手壓下去三英寸——當(dāng)時老人還不是老人，而是冠軍桑提亞哥。但 是，老人緊接著絕地反擊，又把手扳回中間。此時，他確定自己能打敗這個身強(qiáng)力壯的大個子。天一亮，那些下注的人紛紛嚷著要算做平局，裁判不肯，裁判正在搖 頭的當(dāng)兒，他一使勁兒，就把黑大個兒的手壓了下去，一直往下，終于貼在桌面上。比賽從星期天早上開始，直到星期一早上才結(jié)束。那些下注的人之所以紛紛要求 算做平局，是因為他們得去碼頭上班了，去扛一麻袋一麻袋的蔗糖，或者去給哈瓦那煤炭公司干活。如果不是這樣，大家都樂意讓他們比完。不管怎么樣，他趕在所 有人去上班之前，及時地結(jié)束了比賽。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每個人都管他叫“冠軍”，到了春天，他們又較量了一回。不過，這回大家沒賭多少錢， 因為他首戰(zhàn)告捷，擊垮了那個西恩富戈斯黑人的信心，所以贏得易如反掌。此后，他又跟人比過幾回，之后就不干了。他估量只要自己有求勝心，任何人他都能打 敗，而且，他認(rèn)定掰手腕會傷害用來打漁的右手。他用左手試著比過幾次，結(jié)果左手總是不聽他指揮，所以他信不過這只手。
現(xiàn)在太陽要把它烤熟了，他想。除非夜里凍著它，不然應(yīng)該不會再害我抽筋了，真不知道今晚會出什么事兒。
一架飛機(jī)從頭頂掠過，向邁阿密飛去，他看見飛機(jī)投下的影子把一群群飛魚嚇得躍出水面。
“這么多飛魚，應(yīng)該有海豚。”他一面說著，一面朝后仰過去繃緊釣繩，看看能不能把他的大魚再拽過來一點(diǎn)兒。拽不動，繩子還是那么緊繃繃的，上面的水珠兒顫動著，再用力拉，非繃斷不可。小船緩緩地往前駛?cè)?，他抬頭望著飛機(jī)，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作罷。
坐 在飛機(jī)里面感覺肯定很奇怪，他想。不知道從那么高的地方看到的大海是什么樣的。只要別飛得太高，魚應(yīng)該能看清楚。要是我，我就在200英尋的高處慢慢兒 飛，從上頭好好看看這條魚。以前在捕龜船上，我爬上過桅桿頂上的橫木架，就那么點(diǎn)兒高，也讓我大開眼界了呢。從那兒往下看，海豚的體色更綠，它們身上的條 紋和紫色的斑塊都看得見，你還能看見它們一大群游過來。為什么幽暗的洋流里急速飛奔的魚都長著紫色的脊背，通常連條紋或斑塊也都是紫色？海豚看起來當(dāng)然發(fā) 綠，因為它本來是金色的?？僧?dāng)它餓極了進(jìn)食的時候，兩側(cè)的條紋就會呈現(xiàn)紫色，就像馬林魚一樣。是因為生氣或者跑得太快把這些紫色的條紋逼得顯現(xiàn)出來了嗎？
夜 色降臨之前，他們經(jīng)過一大片馬尾藻，這些馬尾藻堆得像個小島，它們隨著微微的波浪起伏搖擺，仿佛大海正躲在一床黃色的毯子下在跟誰做愛。就在這時，細(xì)釣線 上有只海豚咬鉤了。海豚躍入半空，殘陽夕照里，老人一眼望去，它通體金光，在半空拼命地扭動、拍打。它驚恐萬分，一次次躍起又落下，老人趁機(jī)走到船艄，蹲 下身子，一邊用右手右臂拖住大釣繩，一邊用左手把海豚拽過來，每收一段繩子就用光著的左腳牢牢踩住。海豚靠攏船艄的時候，還在不顧死活地上竄下跳、左沖右 撞。老人從船艄往外探出身子，把這條金光閃閃、紫斑遍布的海豚拽上船。它嘴巴一張一合，上下頜骨不斷抽搐，急促地磕著魚鉤，扁長的軀干、腦袋和尾巴啪啪地 拍打著船底，老人舉起木棒，對著它金燦燦的腦袋猛敲一頓，它抖動了幾下，躺著一動不動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18
老人與海（20）
老人把魚從鉤子上摘下來，重新往釣繩上裝了一條沙丁魚，拋進(jìn)大海。然后，他慢慢回到船頭，洗了洗左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接著他將吃重的大釣繩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在海水里洗右手。此時，太陽已經(jīng)滑入大海，老人看了看太陽，又望了望大釣繩的斜度。
“一點(diǎn)兒都沒變?！彼f，但是，看看沖在手上的水流，他發(fā)覺魚的速度明顯慢下來了。
“我要把兩只槳橫著綁在船艄上，這樣能叫它在夜里放慢速度?！彼f，“它今天晚上再撐一夜沒問題，我也沒問題?！?/font>
最 好待會兒再給那只海豚開膛，別讓肉里面的血流掉，他想。這事兒我可以待會兒再干，順便把槳綁上，給魚加點(diǎn)負(fù)擔(dān)。現(xiàn)在太陽落山了，我最好別驚動它，讓它安安 靜靜的。日落時分，所有的魚類都很難熬。右手晾干后，他就用右手抓住釣繩，盡可能全身放松，讓繩子把自己拉著靠在木板上，這樣船受到的拉力就跟他承擔(dān)的一 樣大了，或者比他承擔(dān)的還更大。
我正在學(xué)著怎么干活呢，他想。至少是這部分活要學(xué)。別忘了，從它吞了魚餌到現(xiàn)在，還沒吃過東西呢，它塊頭那 么大，飯量肯定也很大。而我吃了整整一條金槍魚。明天我會把那只海豚吃掉，他把海豚叫做“金魚”，或許待會兒我剖開清理的時候就該先吃點(diǎn)兒。這東西比金槍 魚更難吃。不過，話說回來，干什么都不容易。
“魚啊，你現(xiàn)在怎么樣？”他大聲問道。“我現(xiàn)在很好，我左手好些了，再過一天一夜我都有東西吃。好好拉船吧，魚?！?/font>
他并不是真的很好，因為被粗釣繩勒疼的脊背疼過了頭，已經(jīng)發(fā)木了，這讓他有點(diǎn)兒不放心。不過，比這更糟糕的事我都經(jīng)歷過，他想。一只手破了點(diǎn)皮而已，而且那只抽筋的手也不抽了。兩條腿好好的。再說了，現(xiàn)在我在食物儲備上也占了上風(fēng)。
這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正值九月，天黑得很快。他躺在破舊的船頭木板上，盡可能讓自己歇下來。最早的幾顆星星已經(jīng)出來了。他不知道其中有顆星星叫“參宿七”，可看到它就會知道，很快星星們就會全部出來了，這些遠(yuǎn)在天際的朋友會陪著他。
“魚也是我的朋友?！彼舐曊f，“我從來沒見過、沒聽說過這樣的魚?？晌冶仨殮⑺浪?。還好我們不用殺死星星。”
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每天都得想方設(shè)法去殺死月亮，那會怎么樣？他想。那月亮就會逃走的?？墒牵胂笠幌?，如果有人每天都得想方設(shè)法去殺死太陽，那又會怎么樣？我們生來還挺幸運(yùn)，他想。
接著，他又開始可憐那條大魚沒東西吃，不過，可憐歸可憐，并不影響殺死它的決心。它夠多少人吃呢？他想。可他們那些人配得上吃它嗎？不，當(dāng)然配不上。它行事磊落，性情高貴，就沖它的風(fēng)范，沒有人配得上吃它。
這些事我不懂，他想。不過還好我們不用去想方設(shè)法殺死太陽、月亮和星星。單是靠海過活，要?dú)⑺牢覀兊暮眯值埽蛪蜃屓穗y受的了。
現(xiàn) 在我得琢磨一下給魚加點(diǎn)負(fù)擔(dān)的事兒，他想。加了既有好處也有風(fēng)險。如果它用力掙脫，而兩支槳還捆在上面，船就沒那么輕巧，我就會白白丟掉很多繩子，還有可 能把它也丟掉。如果讓船輕巧些，我們兩個受罪的時間就會延長，可我會更安全，因為魚還有股飛奔的勁兒沒使出來呢。不管怎么著，我得先把那條海豚開了膛，免 得把它放壞了，我還要吃點(diǎn)兒魚肉補(bǔ)充體力呢。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0
老人與海（21）
現(xiàn)在我要再休息一個小時，等覺得它真的穩(wěn)妥牢靠了，再到船艄去干我的活， 想好要不要把槳捆上。這段時間，我可以看看它有什么舉動，有什么變化。把槳捆上是個不錯的辦法，可現(xiàn)在應(yīng)該穩(wěn)扎穩(wěn)打，謹(jǐn)慎行事。它還真是條了不起的魚，之 前我看見鉤子插進(jìn)它的嘴角，可它把嘴巴閉得緊緊的。被鉤子扎的疼痛還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它現(xiàn)在饑腸轆轆，連自己在跟什么東西較量都不知道，這才真是要命。趕 快歇會兒吧，老頭兒，讓魚拉它的纖，等輪到你出手時再說吧。
他休息了兩個小時，時間是他自己估計的。天還早，月亮沒有出來，他沒辦法判斷具體時間。其實他也沒有真正休息，不過是喘口氣而已。他的肩頭上還扛著魚的拉力，只不過他把左手放在船頭的舷緣上，把牽制魚的力道越來越多地轉(zhuǎn)移到船身，依靠船身去抵制魚的拉力。
他想，要是能把繩子系在船上，那多省事兒。可是只要它輕輕一頓就會繃斷繩子。我必須用自己的身子緩沖繩子的拉力，隨時準(zhǔn)備用兩只手放繩。
“可是你還沒睡過呢，老頭兒?！彼舐曊f，“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半個白天、一個夜晚，再加一個白天，你一會兒都沒睡。你得想辦法趁它安靜穩(wěn)妥的時候睡一會兒，要是不睡覺，大腦就不清醒了。”
現(xiàn)在我清醒得很呢，他想。太清醒了。跟我那些星星兄弟們一樣清醒?？晌疫€是得睡覺，星星們都睡覺，月亮和太陽也都睡，就連大海有時候也會睡著，那些日子，沒有急流，風(fēng)平浪靜，就是大海在睡了。
不過你可別忘了要睡，他想。強(qiáng)迫自己睡會兒，想個簡單穩(wěn)妥的辦法拖住釣繩。現(xiàn)在先過去殺海豚吧。如果你必須睡覺，把槳捆上增加阻力就太危險了。
我可以不睡，他對自己說，可是，不睡也太危險了。
他雙膝著地，手腳并用，慢慢爬回船艄，小心牽動繩子，以免驚動大魚。它現(xiàn)在可能都昏昏欲睡了，他想?？晌也幌胱屗?，它得拉纖，一直拉到死為止。
回到船艄后，他轉(zhuǎn)過身來，左手接過肩頭繩子的牽力，右手從刀鞘抽出刀子。此時，借著明亮的星光，海豚看得一清二楚，他一刀扎住海豚的頭，把它從船底拖過來，再一腳踩住它，從肛門下刀，一路劃到下頜尖。然后他把刀子放下，用右手去掏內(nèi)臟，把臟腑掏得干凈干凈，再把腮撕掉。
海 豚的胃在他的手里又重又滑，于是他一把撕開，原來里面有兩條飛魚，而且還很新鮮，硬邦邦的，他把兩條飛魚并排放在船板上，把內(nèi)臟和腮丟出船外，它們下沉的 時候，在水里留下一道磷光。魚肉冷冰冰的，在星光的照耀下，像麻風(fēng)病人的皮膚一樣灰白灰白的。老人用右腳踩住它的頭，剝掉一側(cè)的皮，再把它翻過來，剝掉另 一側(cè)的皮，然后把兩側(cè)的肉從頭到尾全部剖下來。
他把海豚的殘骸丟到船外，想看看它落水的時候會不會掀起漩渦，結(jié)果只看到它緩緩下沉的光芒。于是，他轉(zhuǎn)過身來，用兩大片海豚肉夾著兩條飛魚，把刀子插入刀鞘，慢慢回到船頭。他躬著背，扛著釣繩的牽力，右手拿著魚肉。
做好這些后，他給肩上的釣繩換了個新地方，還是用左手抓著釣繩，靠著舷緣。接著，他探出身子，把飛魚在水里洗了洗，還看了看沖著手流過來的水速。剝過魚皮的手閃著磷光，他就勢望望手邊的水流，發(fā)現(xiàn)水流很緩，他側(cè)著手在船板上來回蹭，點(diǎn)點(diǎn)磷光浮開，順著水流，慢慢向后漂去。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1
老人與海（22）
“它累了，要不就是在休息?！崩先苏f，“現(xiàn)在，我先吃掉這條海豚，然后再歇會兒，瞇會兒眼。”
夜越來越冷，星光點(diǎn)點(diǎn)，他吞下半條海豚肉和一整條掏臟去頭的飛魚。
“海豚煮熟了吃，多好啊?！彼f，“生吃可真難吃。以后船上沒有鹽和檸檬我就不出海。”
要是我動動腦子，白天就會在船上潑些海水，曬干了就有鹽了，他想?？墒且搽y怪，我直到傍晚才釣到海豚。不管怎么說，還是準(zhǔn)備不夠充分。不過我全部嚼得爛爛的，吃著也不怎么惡心。
天空陰云密布，往東方堆去，他認(rèn)識的星星一顆接一顆地消失在天際。他似乎正踏入云彩堆積的大峽谷，連夜風(fēng)也緩了下來。
“這三四天要變天了。”他說，“不過今夜不會，明天也不會。趕快弄好索具去睡會兒吧，老頭兒，趁著大魚現(xiàn)在比較安靜?！?/font>
他右手緊緊抓著繩子，大腿頂住右手，然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船頭的木板上。他把肩頭上的繩子稍稍往下移了點(diǎn)兒，再用左手拽住。
只要繩子給絆住，右手就可以一直攥著繩子，他想。如果我待會兒睡著的時候右手松開繩子，繩子往外一溜，左手就會感覺到。右手很辛苦，不過它早就習(xí)慣吃苦了。就算只睡二十分鐘或者半個小時也好啊。他面朝下趴著，整個身子壓在繩子上，重量全部抵在右手上，就這樣睡著了。
他沒有夢到獅子，卻夢到一大群鼠海豚，這群鼠海豚前后有八到十英里長，它們正處于交配期，高高地躍上半空，在水面上留下凹陷，接著墜入水中，剛好落回那些凹陷里。
接著，他夢到自己就在村子里，還睡在自己的床上，北風(fēng)呼嘯，他很冷。他把右臂當(dāng)枕頭，現(xiàn)在整只右臂都麻了。
之后，他又夢到那道金黃色的長沙灘，暮色蒼茫中，他看到第一頭獅子走下沙灘，接著，其余的獅子也來了。晚風(fēng)從岸上吹來，大船泊在岸邊，他用下巴抵著船板，無憂無慮地等著看還有沒有獅子過來。
月亮早已升上天空，他還在熟睡，魚還在穩(wěn)穩(wěn)地拖著小船，小船正漂進(jìn)云彩的隧道。
右 拳突然拱到臉上，把他驚醒了，釣繩正從他的右手往外飛竄，擦得手心火辣辣的痛。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左手的存在了，于是用右手竭力拽住釣繩，可繩子還在往外沖。 終于，左手也感覺到釣繩了，他便后仰過去繃住釣繩，這下背部和左手都被繩子擦得火辣辣的，他用左手絆住所有的牽力，左掌心磨得生疼?；仡^看看那幾盤繩子， 它們正在平滑地向海水里滑溜。說時遲，那時快，海水像被炸開了，大魚突然跳出海面，又馬上“嘭”的一聲墜下去。接著，它一次又一次地躍出海面。老人都快把 釣繩繃斷了，還一次又一次地加力，可繩子還在往外飛竄，小船被拉得飛快。他已經(jīng)被拽倒在船頭，身子頂著船板，臉貼在一片切好的海豚肉上，一點(diǎn)兒都動彈不 得。
這不就是我苦苦等待的時刻嗎？他想。那我就上吧。叫它賠我釣繩，叫它賠！他想。
他看不到魚跳出水面，只聽到巨響，知道它正掀浪而起，又重重跌入水中，他從釣繩上也能感覺到它的起伏。飛竄的釣繩擦得他雙手生疼，不過他早就料到會這樣，所以讓繩子蹭著長了老繭的地方往外飛，不讓它滑到掌心，也不讓它擦到手指。
可惜孩子沒來，不然他會把那幾盤繩子潑上水弄濕的，他想。是啊?？上Ш⒆記]來。可惜孩子沒來啊。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1
老人與海（23）
繩子還在一直往外竄啊竄，可是速度漸漸慢下來了，現(xiàn)在魚每拉出去一點(diǎn)繩 子，都要付出一番努力。他從船板上抬起頭來，臉下面那片魚肉被他的臉頰壓得稀爛。接著，他半跪著直起身，再慢慢兒站起來。他還在放繩子，不過已經(jīng)越來越慢 了。他往后退，退到那幾盤繩子跟前，伸出腳可以探到那堆繩子，只是眼睛看不到。繩子多得是，現(xiàn)在，魚的負(fù)擔(dān)更重，它要拖著那些新入水的繩子，阻力更大了。
好 啦，他想?，F(xiàn)在它跳了十幾次，沿著脊背的氣囊已經(jīng)灌滿了空氣，它不會沉下去死在我撈不起來的地方了。它馬上會開始繞圈兒，我得想法兒對付它了。不知道它為 什么會突然發(fā)飆？是餓瘋了還是夜里被什么東西嚇到了？說不定它是突然感覺害怕了。不過它那么冷靜、那么強(qiáng)壯，而且似乎總是無懼無畏、信心十足，害怕實在說 不過去，真是奇怪。
“你最好無懼無畏、信心十足，老頭兒?！彼f，“你又抓著它了，可是你收不回來繩子，而它馬上就開始繞圈兒了。”
老 人現(xiàn)在用左手和肩膀抻住繩子，彎下腰用右手掬了一捧水，洗掉粘在臉上的海豚肉。他擔(dān)心海豚肉粘在臉上讓他惡心，要是吐了就會損失體力。把臉洗干凈后，他靠 著船舷把右手浸在咸水里蕩了蕩。這時，他看到天際第一縷晨曦透出微光，太陽即將升起。魚現(xiàn)在差不多在朝東走了，他想。也就是說，它已經(jīng)累了，在順著水流往 前漂呢。它馬上就得開始繞圈兒了。那我就要真的開干了。
他估計右手泡夠水了，就抽上來看看。
“還行?！彼f，“疼痛對男人來說不算回事兒。”
他小心地抓住繩子，不讓它嵌進(jìn)剛才磨出的傷口里，然后又調(diào)整一下重心，好從小船的另一邊把左手也伸到海水里浸泡。
“你剛才干得還不錯?！彼麑ψ约旱淖笫终f，“可是有一陣子我竟然找不到你了。”
為什么我沒生兩只好手呢？他想。說不定是我的錯，沒好好訓(xùn)練這只手?？墒巧系壑溃髅饔泻芏鄼C(jī)會可以學(xué)習(xí)的。不管怎么說，夜里它干得也還不錯，而且，也才抽了一次筋而已。要是它再敢抽筋，就讓繩子把它割掉算了。
這 么想著，他知道自己大腦不清醒了，他覺得應(yīng)該再吃些海豚肉?？墒俏也荒艹?，他告訴自己。就算頭重腳輕也比吐得失去力氣好。我知道，就算吃了我也會吐出來， 因為剛才我臉壓在上面了。我要留著那些魚肉以防萬一。不過現(xiàn)在要靠吃東西來增加體力已經(jīng)太晚了。你真笨，他暗罵自己。趕快把剩下那條飛魚吃了！
飛魚就在那兒呢，洗得干干凈凈的，剖得好好的，他用左手揀起飛魚，細(xì)細(xì)地嚼著骨頭，一點(diǎn)兒沒扔，連尾巴都吃進(jìn)去了。
它比什么魚都有營養(yǎng)，他想。起碼它能提供我需要的體力?，F(xiàn)在能做的我都做了，他想。讓它開始繞圈兒吧，讓戰(zhàn)斗趕快開始吧。
從他出海以來，這是第三次看到太陽冉冉升起，這時，魚開始繞圈兒了。
從 釣繩的斜度看不出魚在繞圈兒。為時尚早。他只感覺到釣繩的拉力稍稍松了點(diǎn)兒，便開始用右手輕輕往回拉。繩子還是繃得很緊，只不過每次到他快把繩子拉斷的時 候，就又拉得動了。他把雙肩和腦袋從繩子底下繞了出來，把繩子繃直了往回收，收得又穩(wěn)又輕。他甩開雙手，左右開弓，把全身的力氣和兩條腿的力氣都用上，盡 可能多收些繩子上來。他的老腿、老肩隨著手拉繩子的左右擺動來回晃。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2
老人與海（24）
“這個圈兒很大?！彼f，“可它到底在繞圈兒了。”
過了會兒，繩子再也收不動了，他牢牢拽住繩子，直到看見繩子上的水珠兒在陽光里迸濺出來。接著，繩子開始往外溜，老人跪下來，不甘不愿地看著它溜進(jìn)幽暗的水里。
“現(xiàn)在它剛好轉(zhuǎn)到圈兒上最遠(yuǎn)的地方。”他說，我得用吃奶的勁兒牢牢拽住，他想。拉緊繩子就會讓它繞的圈兒一次比一次小。說不定再過一個小時我就看見它了?，F(xiàn)在我得叫它服我，待會兒我就殺死它。
但是魚還在慢慢兒繞圈兒，兩個小時后，老人已經(jīng)大汗淋漓，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了。不過現(xiàn)在魚繞的圈兒已經(jīng)小多了，從釣繩的斜度來看，他知道魚正在穩(wěn)穩(wěn)地游上來。
有個把小時，老人眼前一直發(fā)黑，汗水浸著他的雙眼，浸著他額頭上眼睛附近的傷口。眼前發(fā)黑他倒不怕，他用這么大的力氣拉繩子，眼前發(fā)黑很正常。只是有兩次他覺得眩暈，這讓他很擔(dān)心。
“我可不能丟人現(xiàn)眼，把命送在這么一條魚身上?！彼f，“我馬上就要讓它漂漂亮亮地浮上來。上帝保佑我堅持住吧。我要念一百遍《天父敬啟》和一百遍《圣母瑪利亞》。不過我這會兒可念不了?！?/font>
就當(dāng)我已經(jīng)念過了吧，他想。我以后會補(bǔ)上的。就在這時，他覺得兩只手拽著的繩子突然猛扯猛頓。這股力道又急、又狠、又重。
它現(xiàn)在正用長吻撞鐵絲呢，他想。這是免不了的。它必須得這么干。這么一來，它可能就會跳起來，我情愿它現(xiàn)在老老實實地兜圈子。剛才它跳那幾下，是為了灌空氣，非跳不可?？墒乾F(xiàn)在如果再來，每跳一次都會把鉤子扎的傷口拉寬，拉寬后它可能就會甩掉鉤子。
“魚，別跳啦！”他說，“別跳啦！”
大魚又撞了幾下鐵絲，每次魚甩頭來撞，老人都會放出一點(diǎn)兒繩子。
我不能讓它身上疼的地方再增加了，他想。我疼倒沒關(guān)系。我能控制自己?？伤燮饋頃l(fā)飆的。
過了一會兒，魚不再撞鐵絲了，它又開始慢慢地繞圈兒了?，F(xiàn)在老人穩(wěn)穩(wěn)地往回收繩子?？伤盅灹?。他用左手掬起一捧海水，澆在頭上。接著他又澆了些，還揉了兩下后頸。
“我沒有抽筋?！彼f，“它馬上就要上來了，我能堅持得住。你必須堅持住。這還用說？”
他跪下來，貼著船頭，又把繩子背在背上。他想好了：趁著現(xiàn)在它正在兜圈兒，我要歇會兒，等它過來的時候，我就站起來，開始收拾它。
真想在船頭歇著，讓魚去兜它的圈子，也不用去收什么繩子，那樣該多好??！可是，繩子上的拉力一變，魚朝小船游過來的時候，老人馬上站起來，開始擺動身體，左右開攻，把所有能收上來的繩子都收上來。
我從來沒像這次這么累過，而且現(xiàn)在又起信風(fēng)了，他想。不過待會兒剛好可以趁著這股風(fēng)把它運(yùn)回去。我求之不得呢。
“下次它再往外轉(zhuǎn)的時候我再歇會兒。”他說，“我現(xiàn)在好多了。再過兩三圈兒，我就能逮住它?！?/font>
他的草帽掛在后腦勺兒上，魚兜遠(yuǎn)后把繩子拉緊了，他便順勢倒在船頭上。
魚啊，現(xiàn)在你干你的吧，等你兜回來我就抓你，他想。
海水漲了不少。但微風(fēng)輕拂，是好天氣的征兆，他回家正好需要借助這股風(fēng)。
“我只要朝南邊和西邊走就可以了?！彼f，“男子漢在海上絕不會迷路，何況那個海島挺長的?！?/font>
到第三圈時，他才看到魚。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3
老人與海（25）
起初，他只看到一片黑影，過了好一會兒，它才整個兒從船底下穿過來，他簡直不敢相信它有那么長！
“不！”他說，“它不可能那么大！”
可 它就是那么大。兜完這一圈兒，它浮到水面上，離船只有30碼遠(yuǎn)，老人看到它露出水面的尾巴。這條尾巴比長柄大鐮刀的刀身還長，深藍(lán)色的水面上呈現(xiàn)出淡淡的 紫色。尾巴一路劃開水面，而魚身又緊貼著水面底下游，它龐大的身子和一圈一圈的紫色條紋清晰可見。它的背鰭朝下垂著，巨大的胸鰭鋪開得很寬。
在這一圈，老人看到了魚的眼睛，還看到兩條灰色的七鰓鰻圍在大魚身邊游來游去。它們時而偎著它，時而溜開，時而在它的影子里輕松游玩。這兩條魚都有三英尺長，游得快時，就如鰻魚那樣，全身扭擺。
老人現(xiàn)在渾身冒汗，不是太陽曬的，而是另有緣故。魚平靜而沉著地兜著圈子，每一圈他都會收些繩子，他敢肯定，再過兩圈，他就能找個機(jī)會把漁叉刺向大魚。
可我必須讓它往這邊靠，靠近一點(diǎn)兒，再近一點(diǎn)兒，他想。我可不能叉它腦袋，必須扎它心臟。
“沉住氣，卯足勁兒，老頭兒。”他說。
又過了一圈兒，魚的脊背露出了水面，可它離船還是太遠(yuǎn)了。又過了一圈，還是太遠(yuǎn)，不過它聳出水面更高了。老人相信，再收些繩子，就能讓它靠攏過來。
他早就把漁叉準(zhǔn)備好了，綁著漁叉的一捆細(xì)繩就放在一只圓籃子里，繩子的另一頭兒系在船頭的纜柱上。
這時，魚正兜過來，安詳而美麗，只有大尾巴在撥著水。老人使盡渾身力氣把它往跟前拽，可它只稍稍偏了一下身子，就馬上扳正了，接著開始兜圈。
“我拉動它了，”老人說，“剛才我拉動它了。”
這會兒，他又開始眩暈了，可他還是盡力拽住大魚。我拉動它了，他想。說不定這次我就能把它解決了。手，快給我拉！腿，給我站穩(wěn)！頭，給我撐下去！給我撐下去吧。你從來不出毛病的。這回我一定要把它拉過來。
他打起精神，在魚靠攏之前，提前做好準(zhǔn)備，使出全身力氣拽繩子，可是，魚只順著繩子游過來一半，就扳正身子，游走了。
“魚啊，”老人說，“魚啊，反正你是難逃一死了，非要把我也拖死嗎？”
這樣是徒勞無功的，他想。他的嘴巴已經(jīng)干得說不出話了，這會兒又不能伸手去拿水喝。這次我一定要叫它過來，他想。再這么轉(zhuǎn)下去我可不行了。不，你行的。他給自己打氣。你永遠(yuǎn)都行。
又過了一圈兒，他差點(diǎn)成功?？婶~又扳正身子慢慢游開了。魚啊，你這是要?dú)⒘宋?，老人心想。不過你有權(quán)利這么干。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龐大、更美麗、更安詳、更高貴的東西，兄弟。來吧，來殺了我吧。我不在乎誰殺了誰。
你腦子糊涂了，他想。你得保持頭腦清醒。保持頭腦清醒，知道該怎么像個男子漢一樣熬下去，或者像條魚一樣撐住，他想。
“頭啊，清醒起來吧。”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趕快清醒起來?！?/font>
魚又轉(zhuǎn)了兩圈，還是沒有任何進(jìn)展。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住了，老人想。每次他都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我不知道，可我要再試一次。
他又試了一次，開始把魚拉過來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昏過去了。魚扳正身子，在空中擺著尾巴，又慢慢游開了。
我還要再試一次，老人向自己保證。這時，他的雙手已經(jīng)磨得鮮血淋漓了，眼睛隔一陣兒才能看清楚東西。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4
老人與海（26）
他又試了一次，還是沒有任何收獲。他想，那我要再試一次，只是還沒動手，他就覺得自己要昏過去了。
他 調(diào)動起自己所有的痛苦、所剩無幾的氣力和久違的驕傲，去對付大魚猛烈的垂死掙扎。大魚朝他這邊輕輕地側(cè)著身子游過來，它的長吻差點(diǎn)就要碰到船幫了，眼看它 就要從船跟前過去了，它的身子那么長，入水那么深，脊背那么寬，銀光閃閃，紫色的條紋一道又一道，在水里鋪得無邊無際。
老人丟下繩子，兩腳踩穩(wěn)，伸長手臂，高高舉起漁叉，使出全身力氣，再加上他剛聚集的氣力，把漁叉送進(jìn)魚的腹側(cè)，剛好扎在翹在半空、跟老人胸口齊平的大胸鰭后面。他覺得鐵叉刺進(jìn)去了，便頂在鐵叉上，再往里面送，然后使出渾身力氣，死命往里頂。
死亡鉆進(jìn)身體里，魚一下子驚得活了過來，它高高地躍出水面，露出又長又寬的身子，顯示出它全部的力和美。它像掛在小船上、老人的頭頂上，高居半空。接著，它墜入水中，浪花四濺，潑了老人一身，潑了小船一船。
老 人頭暈?zāi)垦＃瑦盒碾y忍，看不清東西?？伤€是清理了漁叉繩，慢慢兒地從兩只蹭掉皮的手里往外放，眼睛能看清東西的時候，他看見魚仰面朝天，銀光閃閃的肚子 翻了上來。漁叉桿斜著從魚肩伸出來，海水被它心臟流出的鮮血染成了紅色。開始像湛藍(lán)海水里的一片淺灘，至少有一英里深，接著這幽暗的淺灘如同云彩一般鋪 開。銀亮的魚靜靜地隨著波浪的起伏左搖右擺。
趁著這一陣子眼前清楚，老人認(rèn)真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漁叉繩在船頭纜柱上繞了兩圈，便低下頭，雙手捧著腦袋。
“讓我的頭腦保持清醒吧?！崩先丝吭诖^木板上說，“我是個累壞了的老頭兒，可我殺死了我這個魚兄弟，現(xiàn)在，我得干苦活了?！?/font>
現(xiàn)在，我得準(zhǔn)備繩套和繩子，把它捆在船邊，他想。就算把船灌滿水載上它，再把水舀出去，就算只裝我們兩個，這只小船也裝不下它。我必須把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再把它拉過來捆好，然后撐起桅桿、揚(yáng)起帆，準(zhǔn)備回家。
他 把魚拉到船邊，好從腮里穿根繩子進(jìn)去，再從嘴里掏出來，把它的腦袋貼著船頭綁起來。我想看看它，想碰碰它，想摸摸它，他想。它將給我?guī)碡敻?，他想。不過 我想摸它倒不是因為它會讓我發(fā)財。我想，我能感覺到它的心，他想。我第二次把漁叉桿往里推的時候就碰到它的心臟了。趕快把它拽過來捆結(jié)實，在它尾巴和身子 中間各加個繩套，把它綁在小船上。
“趕快干活吧，老頭兒。”他說著喝了一小口兒水。“現(xiàn)在戰(zhàn)斗結(jié)束了，要干重活了?！?/font>
他抬頭看看天，又望望水里的魚，再認(rèn)真看看太陽。這會兒才剛剛中午，他想。刮信風(fēng)了。這些繩子現(xiàn)在不用管了，回家后，孩子會跟我一起接起來的。
“過來吧，魚?！彼f著，可是魚不過來。
魚現(xiàn)在正躺在那里，隨著海浪翻滾，老人朝它劃過去。
他 靠到魚跟前，讓船頭貼著魚頭，它竟然有這么大，他簡直難以置信。但他還是從纜柱上解下漁叉繩，從魚鰓里穿過去，再從下頜拉出來，在魚的長劍嘴上繞了一圈， 然后再穿過另一邊鰓，再在長劍嘴上繞個圈兒，把兩股繩子打個結(jié)，拴在船頭的纜柱上。接著，他割了一段繩子，到船艄去捆魚尾巴。魚已經(jīng)從原來的銀紫相間變成 了銀白色，身上的條紋跟尾巴一樣，呈現(xiàn)淡淡的紫色。這些條紋比一個人張開五指的手還要寬，魚的眼睛似乎超然物外，像潛望鏡上的鏡片，又像迎神隊列里的圣 徒。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5
老人與海（27）
“只有這樣才能殺死它?！崩先苏f，喝點(diǎn)兒水讓他感覺好些了，知道自己不會暈過去了，頭腦也清醒了?？礃幼樱阕阌幸磺灏俣喟?，他想。有可能更重呢。要是開膛后凈重三分之二，賣三十美分一磅，能賣多少錢？
“要用鉛筆算算才行?！彼f，“我頭腦還沒那么清醒。不過，我覺得大球星迪馬喬今天肯定會為我驕傲的。我沒生骨刺，不過這兩只手和背可痛壞了?！辈恢拦谴淌鞘裁?，他想?；蛟S長了骨刺，我們自己還不知道呢。
他 把魚捆在船頭、船尾和中間的橫梁上。這條魚太大了，就像在小船旁邊又綁了一條船，不過這條船比小船本身要大得多。他割下一段繩子，把魚的下頜跟它的長劍嘴 扎緊，這樣魚嘴就不會張開，他們就可以利利索索地往前走了。接著，他撐起桅桿，用根棍子做斜桁，裝上吊桿，揚(yáng)起補(bǔ)滿補(bǔ)丁的破帆，小船起航了。他半躺著臥在 船艄，往西南方向去了。
不用羅盤他也知道哪兒是西南。他只需感覺到信風(fēng)吹著，看見船帆鼓著就行了。我最好丟根釣線下去，上面拴上勺子，看看 能不能撈點(diǎn)兒東西吃，吸收點(diǎn)兒水分。可他找不到勺子，他那些沙丁魚已經(jīng)壞了。于是，路過黃色馬尾藻的時候，他用漁叉撈了一片，抖動一下，竟然掉下很多小 蝦。足足有十幾只，它們又蹦又跳，像一把沙蚤。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掉它們的腦袋，一把送進(jìn)嘴里，連皮帶尾全都吞進(jìn)肚子里。這些蝦很小，可他知道，它們很有 營養(yǎng)，而且味道也不錯。
老人瓶子里還有兩口水，他吃蝦的時候喝掉了小半口。小船受到拖累還能走得這么穩(wěn)，算是很順利了，他用腋窩夾著舵柄掌 著方向。扭頭就能看到魚，而且，只要看看自己的雙手，感覺一下靠著船艄的脊背，他就知道這一切不是一場夢，而是真的發(fā)生過。剛才事情接近尾聲時，有那么一 陣子，他感覺很難受，還覺得可能是在做夢呢。當(dāng)時他看到魚跳出水面，在墜入水中之前，一動不動地懸在空中，覺得這一切太離奇了，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這 會兒，盡管他看東西跟往常一樣清楚，不過當(dāng)時可看不清楚?，F(xiàn)在，他知道魚就在他身邊，他的雙手和背疼得這么厲害，這都不是夢。手很快就會恢復(fù)的，他想。血 流得把傷口都洗干凈了，咸水會把它們治好的。真正的海灣，暗藍(lán)色的海水，這是天底下最靈驗的妙藥了。我現(xiàn)在只要讓頭腦保持清醒就行了。雙手已經(jīng)盡職盡責(zé) 了，我們走得也挺順利的。它的嘴巴緊緊閉著，尾巴筆直地豎著，我們像兩兄弟似的一路前行。這時，他又有點(diǎn)兒犯糊涂了，他想，到底是魚在帶著我走，還是我在 帶著魚走？要是我把它拖在后面，那就不用問了；要是魚被窩囊地丟在船里面，那也不用問了。可是他們倆是肩并肩拴在一塊兒走的。老人心想，要是它喜歡帶著我 走就帶著我走吧。我是耍了手段才比它強(qiáng)的，它也沒成心害我。
他們走得很順利，老人把兩只手泡在咸水里，努力保持頭腦清醒。看看天上，厚厚的積云上飄著好些卷云，老人知道今天一整夜都有微風(fēng)。老人隔一會兒就扭頭看看魚，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就這樣走著，過了一個小時，突然跳出一條鯊魚，開始攻擊他的魚。
鯊魚的出現(xiàn)不是意外事件。那一片烏云似的鮮血沉到1英里深的海水中緩緩散開，鯊魚聞血而動，從深處浮了上來。它來得又急又猛，劃破了藍(lán)色的水面，出現(xiàn)在太陽底下，可它滿不在乎。接著，它又鉆到水面底下，尋找那股血腥味兒，然后順著小船和魚的航線往前追。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5
老人與海（28）
那股血腥味兒時有時無，不過它很快會再次找到，或者僅僅聞見一縷腥氣兒就 順著航線快馬加鞭趕過來。這是一條龐大的灰鯖鯊，天生就游得飛快，跟大海里最快的海魚游得一樣快，除了嘴巴，它全身上下都很美。它的背像劍魚那么藍(lán)，肚子 銀光發(fā)亮，身上的皮又光滑又健美。它生得跟劍魚一樣，只是長了一對巨頜?，F(xiàn)在它正在水下游得飛快，所以巨頜緊緊閉著，它的背鰭高高聳著，一動不動，一路把 水劈開。包裹巨頜的雙唇緊閉著，里面八排牙齒都朝里傾斜。大多數(shù)鯊魚的牙齒都是普普通通的角錐型，而它不同，它的牙齒就像一個人把手握成爪形時的手指一 樣，而且，長度跟老人的手指也差不多，兩側(cè)都像被剃刀切削過一樣鋒利。這樣的魚，天生就是要以大海里的所有魚類為食的，就算那些魚迅捷、強(qiáng)壯、兇猛，別無 敵手，也都是它的口中物?，F(xiàn)在它聞到新鮮的腥味兒，就一路趕來，藍(lán)色的背鰭斬水破浪。
老人看著它靠近，知道這是一條無畏無懼、為所欲為的鯊魚。他一邊準(zhǔn)備漁叉，系牢繩子，一邊看著鯊魚奔來。繩子短了點(diǎn)兒，因為他剛才割了一些去捆大魚。
老人現(xiàn)在頭腦清醒，他準(zhǔn)備豁出去了，但不抱什么希望。不可能再有剛才那么好的事了，他想?？粗忯~越來越近，他瞅了一眼大魚。倒不如是場夢，他想。我阻止不了它攻擊我，但也許我能抓住它也說不定。大尖牙，你他媽的見鬼去吧！他想。
鯊 魚急急撲向船艄去咬大魚，老人看到它張開的大嘴、怪異的雙眼和咬下去的牙齒，喀哧一聲，一口咬進(jìn)魚尾上面的肉里。鯊魚的頭露出水面，它的背也浮了上來，老 人聽到大魚皮肉被撕裂的聲音，這時，他把漁叉搗進(jìn)鯊魚的腦袋，扎在兩眼之間的橫線跟鼻子往上的交叉點(diǎn)上，其實魚頭上并沒有這樣一條線，只有笨重、尖利的藍(lán) 色魚頭和大大的雙眼，還有伸出來準(zhǔn)備吞噬一切的上下頜。不過，大腦正好就在這個交叉點(diǎn)上，給老人戳中了。他用血肉模糊的兩只手來扎，使出全身氣力將一把好 漁叉往里捅。他戳的時候沒抱什么希望，只是很堅決，惡狠狠地只管扎。
鯊魚翻過身來，老人看到它的眼睛已經(jīng)沒有生氣了，接著，它又翻了個身， 往自己的身上繞了兩圈。老人知道它已經(jīng)死了，可這條鯊魚不甘心。它雖然仰天躺著，可尾巴還在拍打，上下頜咬得咔咔響，像快艇一樣破水而去。海水被它的尾巴 拍起一片白色的浪花，它四分之三的身子都露在水面上，繩子越繃越緊，緊得直發(fā)顫，最后啪的一聲繃斷了。鯊魚在水面上靜靜地躺了一會兒，老人望著它，不一會 兒，它慢悠悠地沉了下去。
“它咬走四十磅肉?！崩先舜舐曊f，它還把我的漁叉和繩子都帶走了，他想，現(xiàn)在，我的魚又流著血，其他鯊魚也會來的。
大魚被咬爛后，他就不想再看它了。大魚被咬住的時候，他感覺仿佛是自己被咬了。
不過我把咬我這條魚的鯊魚給殺死了，他想。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鯖鯊。上帝知道，我見過好些大鯖鯊呢。
先前的事太好了，結(jié)果就長久不了，他想?，F(xiàn)在我倒希望那是一場夢，希望我從來沒釣到這條魚，希望睜開眼看到自己獨(dú)個兒躺在鋪著報紙的床上。
“人生來可不是給打垮的?！彼f，“人可以被消滅，但不能被打垮?！北M管這樣，殺死大魚還是讓我很難受，他想。艱難的時刻馬上就要來了，可我連個漁叉都沒有。鯖鯊又殘酷、又能干、又強(qiáng)壯、又聰明。不過我比它更聰明。或許不是這樣，他想。或許我只是比它裝備好而已。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6
老人與海（29）
“別胡思亂想了，老頭兒?！彼舐曊f，“趕快順著這條航線往前走，見機(jī)行事吧?！?/font>
可 我還得想一想，他想。因為我也沒別的事可做了。只剩這件事和棒球。不知道大球星迪馬喬看到我扎它腦袋的樣子會怎么想？這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他想。誰都會。 可是，你覺得我的手疼能不能跟骨刺相提并論？我可不知道。我的腳后跟從來沒出過毛病，只有一次，我游泳的時候踩在魚上，被它蟄得生疼，連小腿都麻了，那可 真是痛得夠嗆。
“想點(diǎn)兒高興的吧，老頭兒?！彼f，“現(xiàn)在你離家越來越近了。少了四十磅，行駛更輕便了。”
他非常清楚船到海流里面會出什么事兒。不過現(xiàn)在無事可做。
“不，有事可做?！彼舐曊f，“我可以把刀子綁在槳柄上?！?/font>
于是，他用腋窩夾住舵柄，用腳踩住船帆底部，騰出手來把刀子綁到了舵柄上。
“好啦?！彼f，“我還是個老頭兒，不過不是赤手空拳的老頭兒了。”
現(xiàn)在海風(fēng)稍稍大了點(diǎn)兒，船走得很順。他看看魚的上半身，又燃起了些許希望。
不抱希望就太蠢了，他想。而且，我覺得不抱希望是種罪孽。不要再想什么罪孽不罪孽的了，他想。就算不管罪孽的事，現(xiàn)在也還有好多問題要考慮呢。再說了，我也不懂什么罪孽。
我 不懂罪孽，可能根本就不相信什么罪孽?；蛟S殺死這條魚就是種罪孽。我想，就算我殺死它是為了維持生計，為了給人們供應(yīng)食糧，也還是罪孽。不過這么說那一切 都是罪孽了。何況現(xiàn)在再考慮什么罪孽不罪孽的已經(jīng)晚了，有人是領(lǐng)著工資專門考慮這些問題的，就讓他們琢磨去吧。你生來就是要做漁夫的，就像那條魚生來就是 要做魚一樣。圣佩德羅①[① 耶穌剛開始布道時，在加利利海邊所收的較早的四個門徒之一。
]就是個漁夫，大球星迪馬喬的爸爸也是個漁夫。
不 過，沒有報紙看，也沒有廣播聽，凡是摻和上的事他都喜歡想一想，他想了很多東西，繼續(xù)琢磨罪孽。你殺死那條魚不光是為了維持生計，為了賣魚肉糊口，他想。 你殺死它是為了自己的面子，因為你是個漁夫。它活著的時候你愛它，死了以后你也愛它。要是你愛它，殺死它就不算罪孽。還是說，愛它、殺死它，反而罪加一 等？
“你想得太多了，老頭兒?！彼舐曊f。
可是你殺死鯖鯊的時候感覺很爽，他想。它跟你一樣，也是靠吃活魚生存的。它跟某些鯊魚不一樣，它不吃死魚臭肉，不會什么都往肚子里吞。它美麗而高貴，無畏而無懼。
“我是出于自衛(wèi)才殺了它的?！崩先舜舐曊f，“而且我干得很徹底?！?/font>
再說了，世上萬物，總是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一物克一物。打漁養(yǎng)活了我，卻也讓我痛苦萬分。其實是孩子在養(yǎng)活我，他想。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他 向船舷彎下腰去，在魚剛才被鯊魚咬過的地方撕下一塊魚肉。他把魚肉放進(jìn)嘴里嚼著，感覺這肉很不錯，美味、結(jié)實、多汁，有肉味兒，只不過不是紅色，而且里面 也沒什么絲絲連連的肉筋，他知道到市場上能賣出最高的價錢?？上]辦法阻止它的味道溢到水里去，老人知道，異常艱難的時刻就要來臨了。
微風(fēng)徐徐吹著，風(fēng)向偏東北，他知道，這意味著風(fēng)不會停下。老人抬眼望去，看不到點(diǎn)點(diǎn)帆影，看不到一艘輪船的影子，也看不到黑煙。只有飛魚從船頭的水下躍起，向兩旁飛去，還有一片片黃色的馬尾藻?，F(xiàn)在連只鳥兒都看不到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7
老人與海（30）
小船就這樣往前走了兩個小時，他在船艄歇著，時不時嚼一點(diǎn)馬林魚的魚肉，盡量多休息，恢復(fù)體力。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兩條鯊魚中的第一條。
“啊伊！”他大叫了一聲。這個詞沒法解釋，或許就像釘子穿透一個人的手掌，釘進(jìn)木頭的時候，那個人發(fā)出的慘叫聲。
“大花皮！”他大聲說，他已經(jīng)看見第一個魚鰭后面又來了第二個魚鰭，看到它們褐色的三角鰭和橫掃一切的尾巴，他知道這兩條是窄頭雙髻鯊。它們早就餓得頭暈?zāi)X脹，這下聞到肉味兒興奮極了，一會兒迷失得暈頭轉(zhuǎn)向，一會兒又興奮地尋到了肉味兒，總之，它們越來越近了。
老 人把船帆系牢，把舵柄塞緊。接著拿起綁著刀的槳。兩只手疼得不聽指揮，他只好盡量輕輕握著舉起來。他把手掌張開合攏，放松放松。然后再牢牢攥起來，讓它們 適應(yīng)疼痛，待會兒就不會因怕痛不敢用力了。他看著兩條鯊魚游過來，此時已經(jīng)能看到它們又扁又寬、鏟子尖兒似的腦袋了，還有帶白尖兒的寬胸鰭。這種鯊魚惹人 生厭，氣味難聞，既吃臭魚爛蝦，又嗜殺成性，餓的時候連船槳船舵都要咬。趁著海龜在水面上睡著的時候一口咬掉海龜腳的，就是這些鯊魚，它們餓起來會攻擊在 水里游的人，即使這個人身上沒有魚血的腥氣或魚的黏液，它們也不放過。
“喂！”老人說，“大花皮，過來呀，大花皮?！?/font>
它們來 了?？伤鼈儾幌聃涻從菢?，徑直過來。其中一條轉(zhuǎn)過身消失在船下面，在底下對著大魚又扯又拽，把船頓得直顫。另一條用它黃色的瞇縫眼看了一眼老人，就張開半 圓的嘴巴沖過來，撲在大魚身上剛才被咬過的地方。它褐色的頭頂和脊背上，就在腦子和脊髓相連的地方，清清楚楚地顯出一條線，老人舉起綁在槳上的刀，朝著那 個連接點(diǎn)一把捅進(jìn)去，抽出來，再照著鯊魚像貓一樣瞇縫著的黃眼睛，一下攮進(jìn)去。鯊魚放開大魚，滑下水去，臨死還吞咽著到嘴的東西。
剩下的那 條鯊魚還在糟蹋大魚，船還在搖來擺去，老人松開帆布腳，小船打了個轉(zhuǎn)兒，鯊魚就從底下露了出來。他一看見鯊魚，馬上探出身子，從船邊攮了它一刀?？伤煌?到鯊魚厚實的皮肉，刀子都沒進(jìn)去。捅這一下不光讓他的雙手生疼，肩膀也痛得厲害?？墒酋忯~馬上又露出頭來，老人趁它伸出鼻子，向大魚靠近的時候，不偏不倚 地扎在它扁平腦袋的中心。老人抽回刀，照準(zhǔn)鯊魚那個要害再次扎下去，它還是掛在大魚上不肯松口，老人又戳它的左眼，鯊魚還掛在上面。
“不松 口？”老人說著，把刀刃插進(jìn)它的椎骨和大腦中間。這個地方好扎，他感覺鯊魚的軟骨斷了。老人把槳顛倒過來，把槳葉插進(jìn)鯊魚上下頜中間，想撬開它的嘴巴。他 把槳葉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鯊魚松開口滑了下去，他說，“滾吧，大花皮。滾他媽1英里深。滾去看你的朋友吧，搞不好那是你媽呢?！?/font>
老人擦了擦刀刃，把槳放下，然后重新把帆腳系好，帆鼓起來了，他將船撥回到原來的航線上。
“這兩個家伙肯定吃掉了它四分之一的肉，還是最好的肉。”他大聲說，“真希望這是場夢，希望我從來沒釣到它。魚啊，我真的很抱歉。一切都亂套了?！彼辉僬f，現(xiàn)在他不想再看魚了。魚的血流干了，被浪沖的看上去像鏡子銀色的襯底，不過身上的條紋倒還能看得出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8
老人與海（31）
“魚啊，我本來不該跑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彼f，“害了你，也害了我。魚啊，真對不起。”
嘿，他提醒自己，趕快去看看刀綁得緊不緊，看看繩子斷了沒有。再把你的手弄好，因為還會來更多的鯊魚。
“要是有塊石頭磨磨刀就好了?！崩先丝纯礃系睦K子說，“我該帶塊磨刀石來的。”你該帶的東西多著呢，可是你沒帶，老頭兒，他想?，F(xiàn)在沒時間想你沒帶的東西了，趕快想想你手頭都有什么吧。
“你說得很有道理?！彼舐曊f，“可我煩透了?！?/font>
小船一路往前走，他用腋窩夾住舵柄，把兩只手放進(jìn)水里浸著。
“天知道最后那條鯊魚吃了多少?！彼f，
“不過現(xiàn)在船倒輕巧多了?！彼辉溉ハ氪篝~朝下的那面被啃得七零八落的慘狀。他知道，每回那條鯊魚把船顛得直晃，就有一大塊魚肉被撕去了，也知道現(xiàn)在大魚給所有的鯊魚留下了一道香味兒，寬得就像穿越大海的大馬路。
這條魚夠一個人吃整整一冬了，他想。別再想這些了。歇歇吧，把兩只手歇好，爭取保住剩下的魚肉。現(xiàn)在水里的氣味兒那么大，我手上的血腥味兒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說了，它們也不怎么出血了。手上的傷口都不嚴(yán)重，說不定出點(diǎn)兒血，左手就不會抽筋了呢。
現(xiàn)在我想點(diǎn)兒什么呢？他想。沒什么好想的，我什么都不能想，要等著對付下一波鯊魚。真希望這是場夢啊，他想?？墒钦l知道呢？說不定結(jié)果不錯呢。
接著來的鯊魚是條鏟鯊，它是獨(dú)自來的。可惜豬沒有那么大的嘴巴，能把人的頭一口吞下，不然它真像一頭奔向食槽的豬。老人先讓它啃到大魚，再用槳上綁的刀子一把捅進(jìn)它的腦子里?？墒酋忯~滾下水的時候突然朝后一扭，刀刃啪的一聲斷了。
老人坐下來掌舵，大鯊魚慢慢沉入水中，他連看都懶得看它一眼。鯊魚先是跟原來一樣大，接著縮小了點(diǎn)兒，再過會兒又變成了小黑點(diǎn)，以前老人最喜歡看這種景象了，可現(xiàn)在他連頭都懶得抬。
“我手頭還有帶把兒的漁叉?！彼f，“可惜沒什么用。我還有兩只槳、一根舵柄和一根短木棒?！?/font>
現(xiàn)在它們把我打敗了，他想。我太老了，打不死鯊魚。不過，只要我有槳、短木棒和舵柄，我就還要試試。
他又把雙手放進(jìn)水中浸著。暮色蒼茫，海天之間，空無一物。天上的風(fēng)比先前更大，他一心只想快些看到陸地。
“你累了，老頭兒。”他說，“累到骨子里了。”
直到日落前，才有鯊魚再次來襲擊。
老人看見兩條鯊魚露出褐色的鰭一路奔來，肯定是大魚在水里一路撒下的香味兒把它們引來的。它們順著氣味兒就來了，連找都不用找，并排著徑直奔向小船。
他塞緊舵柄，系牢帆布，伸手到船艄去拿木棒。這根木棒是從一支破槳上鋸下來的槳柄，長約英尺，上面有個把手，所以一只手拿著更好用。他用右手握緊把手，等著鯊魚過來。兩條都是大花皮。
我要讓第一條咬緊魚肉后再照著它的鼻尖猛打，或者揍它的頭頂，他想。
兩條鯊魚一塊兒擠過來。他看到離得最近的那條張開大嘴，一口咬進(jìn)銀色的魚肚子，便高高舉起短棒，重重地劈在鯊魚的寬頭頂上。木棒落下，他感覺像碰到了橡膠一樣堅韌的東西，可同時也感覺到骨頭的剛硬，于是，他再次朝著它的鼻尖猛劈，鯊魚從大魚身上翻下了海。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9
老人與海（32）
另一條鯊魚咬口肉就跑開，來來回回，現(xiàn)在正大張著嘴巴奔過來。它撲到大魚 身上合攏上下頜時，老人看到白生生的魚肉從它的嘴角溢出來。老人朝它掄了一棒，卻只打到它的腦袋，鯊魚瞅了他一眼，把咬著的魚肉撕了下來。它正要溜走去吞 食，老人又朝著它打了一棒，只打在它橡膠般厚實的粗皮上。
“來呀，大花皮！”老人說，“再來呀！”
鯊魚沖過來，老人看到它咬住魚肉就打。他高舉木棒，使足力氣劈下去。這次他覺得打在了大腦底部的骨頭上，就朝著那里又劈了一棍，這時，鯊魚才慢吞吞地撕下魚肉，從魚身上滑下海去。
老人等著它們再來，結(jié)果兩條鯊魚都沒影兒了。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其中一只在水面上繞圈兒，另一只卻沒看到。
也不能指望打死它們，他想。想當(dāng)年，我是可以打死它們的。不過現(xiàn)在我把它們兩個都打得不輕，沒有一條不難受的。要是有根可以用雙手握著的棒球棒，我一定會把第一條鯊魚打死的。就算現(xiàn)在也能，他想。
他不想再看大魚，知道一半的魚肉都被糟蹋了。他跟鯊魚較量的時候，太陽就西落了。
“天馬上就要黑了?！彼f，“我就能看到哈瓦那的燈光了。要是我偏東偏得太遠(yuǎn)，那我就會看到新海灘的燈光。”
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他想。希望沒人太擔(dān)心我。當(dāng)然啦，孩子肯定會擔(dān)心的。不過我知道，他對我有信心。很多上點(diǎn)兒年紀(jì)的漁夫也會擔(dān)心。還有其他很多人也會，他想。我住的鎮(zhèn)子上的人都很善良。
他不能再跟大魚講話了，因為魚被糟蹋得太慘了。他想了個辦法。
“半條魚啊?！彼f，“曾經(jīng)的整條魚啊，我很抱歉，我出海太遠(yuǎn)了。我把咱們倆都?xì)Я恕２贿^你我倒殺了很多鯊魚，還把很多條給打殘疾了。魚老弟，你以前殺過多少？你嘴巴上的那把劍可不是白長的?！?/font>
他喜歡想象這條魚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暢游，想象它那個時候會怎么對付鯊魚。我該把它的劍嘴砍下來，用它跟鯊魚斗，他想。可惜沒有斧頭，后來連刀都沒了。
要是我有，就可以把它綁在槳柄上，多棒的武器?。∧窃蹅兙涂梢砸黄鸶鼈兇蛄恕Ｒ撬鼈円估飦?，你會怎么做？你能做什么？
“跟它們打。”他說，“我要跟它們拼到死。”
但是，現(xiàn)在漆黑一片，沒有燈光，沒有亮光，只有風(fēng)，只有揚(yáng)著的帆。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jīng)死了，于是把兩只手握在一塊兒，尋找手掌的感覺。手掌沒有死去，只要把手一張一合，它們就會帶來疼痛，這是活著的感覺。他將脊背靠在船艄，知道自己沒有死。這是肩膀告訴他的。
我本來許諾，只要抓到大魚，就念完那些禱詞的，可我現(xiàn)在太累了，念不了，他想。我還是把麻布袋拿過來蓋在肩膀上吧。
他躺在船艄掌著舵，等著天際的燈光亮起來。我還有半條魚，他想。說不定我運(yùn)氣不錯，能把這半條帶回去。我也該交點(diǎn)兒好運(yùn)了。不，他說，你出海太遠(yuǎn)，把自己的好運(yùn)給褻瀆了。
“別蠢了。”他大聲說，“清醒點(diǎn)兒，掌好舵。說不定你還有很多好運(yùn)呢。”
“要是有地方買，我倒想買些?！彼f。
我拿什么買呢？他問自己?？梢杂靡话褋G了的漁叉、一把破刀和兩只血肉模糊的手去買嗎？
“本來是可以的?！彼f，“你本來想用八十四天的出海紀(jì)錄去買的，他們也差點(diǎn)賣給你了。”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29
老人與海（33）
千萬別再胡思亂想了，他想。好運(yùn)會表現(xiàn)為各種形式，誰能認(rèn)得出呢？我真想買一些，不管哪種形式都行，什么價我都肯出。我希望看到燈光，他想?？晌蚁Ｍ氖绿嗔?。不過眼下我希望的就是燈光。他試著在船艄里坐得舒服些，便于掌舵，身上的疼痛告訴他，他沒有死。
夜里大概十點(diǎn)鐘左右，他看到哈瓦那城的燈光映在天際的反光。起初，燈光還只是依稀可見，像月亮升起前天際的一抹亮色。風(fēng)越來越大，隔著波濤涌起的海面，燈光越來越清晰。他轉(zhuǎn)進(jìn)亮光里，可能馬上就要抵達(dá)海流的邊沿了。
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他想。它們可能還會來襲擊我?？墒?，黑夜里沒有武器，一個人能怎么辦？
他全身又僵又痛，他的傷口、全身疲勞過度的部位全都在寒夜里凍得疼痛。希望不用再打了，他想。我不用再打了。
但 是，到了半夜他又開打了，他知道這回打也沒有用。來了一大幫，他只看見它們的鰭在水里劃出一道道線，看見它們撲向大魚時閃閃的磷光。他舉起短棒，朝它們的 腦袋猛劈，它們在船下撕咬魚肉時，他聽到它們上下頜叩齒的聲音，小船打著顫。他照著自己能感覺到、能聽到的地方拼命打，可是短棒被什么東西咬住了，他只好 丟手。
老人從船舵上猛地拔下舵柄，雙手舉起來不斷劈下去。可是它們現(xiàn)在聚在船頭，開始是一個接一個，后來就一擁而上，等它們再轉(zhuǎn)身過來的時候，水下幾塊發(fā)光的魚肉已全被撕去了。
最 后，有一條跑來啃魚頭，老人知道，魚肉已經(jīng)全部被吃完了。魚頭很重，鯊魚咬進(jìn)去撕不下來，牙齒陷在里面，老人趁機(jī)掄起舵柄，朝鯊魚頭猛劈下去。他劈了一下 又一下，直到聽見舵柄裂了，便拿起裂了的舵柄去戳它。他覺得舵柄戳進(jìn)去了，知道它很鋒利，便又用力往里攮。鯊魚丟了魚頭，翻身就逃。這是這批鯊魚當(dāng)中的最 后一只，再沒什么可讓它們吃了。
老人累得喘不過氣來，覺得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是銅腥味兒混合著甜味兒的味道，他擔(dān)心了好一陣子，還好味兒不重。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說，“把這個吃下去吧，大花皮們。去做個夢，夢到你們害死了一個人吧?！?/font>
他 知道自己最后還是被打敗了，一敗涂地，沒有彌補(bǔ)的機(jī)會，他走回船艄，發(fā)現(xiàn)舵柄裂掉的一端插進(jìn)舵槽里還挺合適，掌舵一點(diǎn)兒問題都沒有。他把麻布袋圍在肩膀 上，把小船調(diào)回原來的航道。小船現(xiàn)在很輕快，他什么都不想，什么感覺都沒有?，F(xiàn)在什么都無所謂了，他只是用心地駕著船駛向家鄉(xiāng)的港口。夜里有幾只鯊魚來襲 擊大魚的殘骸，就像有人揀桌上的面包屑一樣。老人沒理它們，除了掌舵，他什么都不理會。他只注意到旁邊沒有重物，小船走得很是輕松自如。
船不錯，他想，好好兒的、一點(diǎn)兒都沒壞，除了舵柄，不過換舵柄很容易。
他能感覺到小船現(xiàn)在就在海流里面，能看到沿岸那些小漁村的燈光。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在哪里，其實回家也沒什么意義。
不管怎么說，風(fēng)都是我們的朋友，他想。接著他又加了一句：有時候是。而大海里有我們的朋友，也有我們的敵人。還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我只要床，他想。床真是個好東西。你被打敗了，反而挺輕松的，他想。我從來不知道會這么輕松。是什么打敗了你？他想。
“什么都沒有，”他大聲說，“都怪我出海太遠(yuǎn)了?！?/font>
作者: 寧寧 時間: 2018-3-16 10:30
老人與海（34）
船駛進(jìn)小港灣的時候，露臺餐館的燈光已經(jīng)熄滅了，他知道大家都上床睡覺了。風(fēng)越來越大，現(xiàn)在正呼呼地刮著。不過港灣里靜悄悄的，他把小船一直駛到巖石下那一小片沙礫上。沒有人幫他，所以他盡可能把小船往上劃。然后他走下船，把它拴在一塊巖石上。
他卸下桅桿，把帆卷起來捆好，然后扛在肩上，開始爬坡。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自己累到了什么程度。他停了一會兒，朝后看了看，借著街燈映射的反光，他看到魚的大尾巴在船艄后面高高地聳著，還看到它裸露的白骨、黑乎乎的一團(tuán)腦袋和伸出的長劍嘴，中間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他又開始爬坡，在坡頂摔了一跤，于是扛著桅桿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他掙扎著站起來，可是太難了，他就扛著桅桿坐在地上，看著大路。一只貓遠(yuǎn)遠(yuǎn)地跑了過去，忙它自己的事去了，老人望著它，又望望大路。
最后，他把桅桿放下，站起身來，再抱起桅桿，扛到肩上，順著大路往家走。一路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小棚屋。
走進(jìn)小棚屋，他把桅桿靠在墻上，摸黑找到一個水瓶，喝了一口水，就躺在床上。他把毯子拉過來，蓋住肩膀、脊背和兩條腿，他臉朝下趴在報紙上睡著了，兩條胳膊直直地伸出去，手掌朝上。
上午，孩子從門口往里看的時候，他還在熟睡。風(fēng)刮得太猛，漂網(wǎng)漁船出不了海，男孩睡得很遲，爬起來就趕到老人的小棚屋，這兩天，他每天早上起來都會來這里看看。男孩看見老人在呼吸，又看見他的手掌，就哭了起來。他躡手躡腳出了門，去給老人弄些咖啡，一路走一路哭。
很多漁夫圍著那只小船，再瞧綁在邊上的東西，有一個卷著褲腳站在水里，用繩子丈量著魚骨架的長度。
男孩沒下去，他已經(jīng)去過了。有個漁夫在替他照看小船。
“他怎么樣？”其中一個漁夫大聲問。
“還在睡。”男孩大聲回答。他不在乎讓他們看見他哭?！罢l也別去吵他?！?/font>
“從鼻子到尾巴有18英尺長呢?！闭闪眶~骨架的漁夫大叫。
“我相信。”男孩說。
他走進(jìn)露臺餐館，要了一聽咖啡。
“熱的，多放牛奶和糖。”
“還要別的嗎？”
“不要了，待會兒我看看他能吃點(diǎn)兒什么?！?/font>
“多大的一條魚啊！”老板說，“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魚。你昨天打的那兩條魚也很好?！?/font>
“我那些該死的魚！”男孩說著，又開始哭了。
“你要喝點(diǎn)兒什么嗎？”老板問。
“不要了?！蹦泻⒄f，“告訴他們別去煩桑提亞哥。我一會兒再來。”
“告訴他我有多替他惋惜?！?/font>
“謝謝?！蹦泻⒄f。
男孩捧著那聽熱咖啡走進(jìn)老人的小棚屋，坐在旁邊，等著他醒來。有一回他似乎要醒了，結(jié)果又陷入沉睡中。男孩到路對面借了些木柴，加熱咖啡。
老人終于醒了。
“別坐起來?！蹦泻⒄f，“把這個喝了?！彼ＡП锏沽诵┛Х?。
老人接過來喝了下去。
“它們打敗了我，曼諾林?！彼f，“真的打敗我了?！?/font>
“那條魚可沒打敗你?！?/font>
“它確實沒有。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打敗了我?！?/font>
“佩德里克在照看小船和釣具。魚頭你想拿去做什么？”
“讓佩德里克把它剁碎了放在漁柵里用吧?！?/font>
“劍嘴呢？”
“要是你想要，就給你吧?！?/font>
“我想要?！蹦泻⒄f，“現(xiàn)在咱們得計劃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大家找過我嗎？”
“當(dāng)然找過。還派了海岸警衛(wèi)隊和飛機(jī)呢。”
“大海太大了，小船太小了，很難看到。”老人說，他現(xiàn)在體會到跟人說話有多開心了，不像對著大海講，只能自言自語?！拔蚁肽懔恕！彼f，“你釣到什么了？”
“第一天釣到一條魚，第二天一條，第三條兩條?！?/font>
“很棒?！?/font>
“現(xiàn)在我們又要一塊兒釣魚了?！?/font>
“不。我不走運(yùn)。我不會再走運(yùn)了?！?/font>
“讓運(yùn)氣見鬼去吧?！蹦泻⒄f，“我會把好運(yùn)帶給你的?！?/font>
“你家里人同意嗎？”
“我不管。昨天我抓到兩條。不過現(xiàn)在咱們要一塊兒打漁了，因為我還有很多要學(xué)呢?！?/font>
“咱們得弄一桿好矛，把它帶在船上。你可以從老福特車上拆一片彈簧片做矛尖。咱們到瓜納瓦科阿去把它磨尖，要經(jīng)過回火，不然會斷，我的刀就斷了?！?/font>
“我再弄一把刀來，還要把彈簧片磨好。這么大的東北風(fēng)要刮多少天？”
“可能三天，也可能更久?！?/font>
“我會把這些全部準(zhǔn)備好?！蹦泻⒄f，“你把你的手養(yǎng)好，老人家。”
“我知道怎么照顧它們。夜里我啐了口奇怪的東西，感覺胸口什么東西破了。”
“那就把那個地方也養(yǎng)好?！蹦泻⒄f，“快躺下，老人家，我會給你把干凈襯衫拿來，再帶點(diǎn)兒吃的。”
“把我這幾天出海的報紙帶些過來?！崩先苏f。
“你得趕快養(yǎng)好身子，因為我還有很多要學(xué)呢。你什么都可以教我。你吃了多少苦？”
“很多很多。”老人說，
“我會把食物和報紙帶來?！蹦泻⒄f，“好好休息，老人家。我會從藥店里給你帶點(diǎn)兒東西抹手?！?/font>
“別忘了告訴佩德里克，魚頭給他了?！?/font>
“不會忘的。我記著呢。”
男孩出了門，順著破舊的珊瑚巖路走下去，他又開始哭了。
那天下午，露臺餐館來了一群游客，他們望著下面空啤酒罐中間的海水和死梭魚，這時，一位女游客看見龐大的白色魚脊骨，后面巨大的尾巴高高聳起，東風(fēng)在港灣入口處掀得波濤洶涌，這幅魚骨架便隨著潮水一起一伏。
“那是什么？”她指著大魚長長的脊骨問侍者，現(xiàn)在它不過是一堆等著被潮水帶走的垃圾。
“鯊魚，”侍者說，“鯊魚?！彼蛩憬忉尠l(fā)生了什么事。
“我以前不知道鯊魚有這么帥氣、這么好看的尾巴?！?/font>
“我也不知道?！彼哪型檎f道。
在路的上坡處的小棚屋里，老人又睡著了。他依然臉朝下趴著，男孩坐在旁邊看著他。老人正夢見那些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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