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東：碎夢

云起風生 · 發(fā)表于 2023-5-9 20:4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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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喧囂熱鬧與紛擾是屬于白天的，靜謐無聲與孤獨寂寞是屬于夜晚的。我向來不算十分厭倦喧囂熱鬧，但我一直深愛靜謐無聲與孤獨寂寞。傍晚時分，我總會在烈山湖畔、白云湖邊散步——悠閑愜意的，毫無壓力地走。有垂釣者，或獨釣，或群釣，無懼風雨與驕陽；有游泳者（四季），背后拖著一個紅色的救生圈，破浪前行；有音樂愛好者，三五成群，橋梁下、馬路邊，支起音響系統(tǒng)，引吭高歌（出處——葉圣陶《醉后》：“她們引吭高歌的時候，曳聲很長，抑揚起落。”）、自得其樂；有籃球愛好者，閃轉騰挪、揮汗如雨；有燒烤者，呼朋喚友，推杯換盞之間，盡顯人間煙火氣息；多為如我散步者，悠閑愜意的，毫無壓力地走。暗夜，終將來臨，鳥兒早已歸巢，夜游的貓，倏忽而過，街道的霓虹閃爍依舊，行人與車輛已逐漸稀少——孤獨與寂寞也便拉開了序幕：看什么樣的書，寫什么樣的文字，用何種手法來寫，彷徨中、暗夜里，一切開始變得信馬由韁了?。ǔ鎏帯濉だ罹G園《歧路燈》第八十六回：“卻說王氏是一個昏天黑地的母親，紹聞是一個信馬由韁的兒子?！保?/font>

我昨天，便在床上看莫言的《蛙》，在此之前，他有序《捍衛(wèi)長篇小說的尊嚴》，這里面有他對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見解，他以為，長篇小說的要素為長度、密度、難度，他也認為，長篇，如同廣袤的非洲草原上的雄獅，威武、高大、強壯，而中短篇，便如這廣袤的非洲草原上的金錢豹子，勇猛有余，威武不足。他也委婉提出，魯迅、沈從文、張愛玲等作家的小說創(chuàng)作，正如這廣袤的非洲草原上的金錢豹子，比起山中之王，稍遜了風騷。

這幾日，心緒亂，書也看不大進去，往往在床上這本翻翻，放下去，再拿那本，也一樣的翻翻，這《蛙》也一樣，從周五到現(xiàn)在，沒看多少頁，慢慢地，困倦來襲——

我見到了他，依舊瘦，直立著的發(fā)，安靜、慈祥的眼，濃密的胡須，靠在藤椅上，吸著紙煙，煙的盡頭，一樣的一閃一閃的光，與彌漫開來的煙。

我激動起來了，我叫到：“魯迅先生！”

他微笑答應到：“嗯?！?/font>

“我想說——”我的聲音，似乎要顫抖起來了。

“不急，你慢慢說?！彼吞@地對我說。

“先前，我在教室中，對學生教你的文章時，只是，照搬著教師參考書中的套路來的，到哪個環(huán)節(jié)，應該講什么，我便講什么。比如，《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哪些需要學生背誦的段落，我便生硬地要學生們背誦下來了，因為，我覺得教科書中指定要學生背誦的東西，是很有可能考試是要涉及到的，您不曉得，我是愛面子的人，向來愛面子，面子比我的生命還重要呢！”

他笑了，說：“那時，你年輕嘛，許多東西，你不曾經歷?！?/font>

“謝謝您對我的原諒，先生！”我非但深受了魯迅先生對我諒解的感動，也深受了自己的感動——我終究是悔過了我的課堂與我對學生們的虧欠，這也要我的心情慢慢放松起來了。

“有一天，在唐鎮(zhèn)的十字街口，我見到一位常常在那兒擺書攤的老者，其實，我也常常去看看，我買了許多的舊書，而且我有個習慣，書到了我手中，便要用筆在上面寫上我的名字與買這本書的日期，我現(xiàn)在想起來，是擔心別人借跑了，不再還給我了吧，況且，那個時候，我一個月的工資才160元。我為什么要到這書攤上來看看，是因為，這兒的書，都是舊書，新書也有，只是不太多，舊書，在有些人的意識中，人們都覺得失去了價值，我想這也正如同人們買車子的觀點類似，他買了一輛新車，10萬，開了兩天，他想處理掉，他叫價10萬，我敢說，魯迅先生，是絕對沒人買的，他叫8萬，會有人想試試的。”

“哈哈！”魯迅先生爽朗地笑聲在這屋中回響起來了，他又點燃了一根煙。

“終于有一天，我看到了后人把你的所有的凝聚著你的心血、汗水、智慧的文章全部的集結在一起，并命名為《魯迅全集》，我便毫不猶豫地買了，賣書的老者，問我要了15元錢，我心甘情愿地從我的兜中把錢掏出來了，遞給了他，回了家，我一樣的，在扉頁上，寫下了我的名字，與日期?！?/font>

我望了魯迅先生一眼，他默默地望著我，他的眼神中，滿是和藹與鼓勵，他拿出了第三根煙，我便上前去，幫他點燃了。

“先生，我在砂子小學的時候，是有一個五年半的時光中的每個夜晚，我是看著你的書，朱自清先生的書，巴金先生的書，度過每個漫漫長夜的。我忘卻白日的挫折和頹廢，在黑夜中，感受您文字透露出來的正義、骨氣、勇氣！這，便是文字的魅力嗎？先生，前些天，我的一個學生，給我信息，她對我說，文字的魅力，比人的外在更重要。我在那個書攤上，買的許多書，在華寶時，沒見了一些，在砂子時，也沒見了一些，您不知道，我在學校的時候，除非是晚上，其他時間，我向來不鎖門的，晚上為什么要關門，不是我怕，只是我想靜靜，我想有我自己的時間、空間，有時，我想寫東西，一有人打擾了，寫的靈感、激情，便全沒了?！?/font>

“我先前，是想學醫(yī)的，后來——”他自己又點燃了一根煙。

“我們都曉得，先生，我們都明白這其中的原因，我也告訴過我的學生們了，要他們也都曉得。”我在魯迅先生面前插了嘴。

但他絲毫沒有生了氣的樣子。

“有一天，我在學校，受了同事的氣，那一天，我很沉默，我也想了許多，心緒也消沉，那天的夜，我聽著一首歌，叫做《沉默是金》，我鼓起勇氣，寫了《希望》，還在日志中插入了音樂，第二天，我的兄弟，他的網(wǎng)名，叫做“曾經滄海”，他留言了：有音樂播放的不是你寫的，后兩篇寫的最好，有魯迅的韻味。我沒回復，不是我不禮貌，是因為那時，我才在空間寫東西，許多東西沒研究明白?！?/font>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先前，我對瞿秋白說過這話，因知己難求，所以往往要人珍惜；我那時，以筆為槍、為匕首，太過憤世疾俗，也遭受過種種壓迫與不順，過了東躲西藏的日子，竟然不知是大錯或者大對？！”

“先生，我想，是時代，那個時代逼著你這樣了。有一個人對你，是這樣評價的：魯迅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他不但是偉大的文學家，而且是偉大的思想家和偉大的革命家。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寶貴的性格。魯迅是在文化戰(zhàn)線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數(shù)，向著敵人沖鋒陷陣的最正確、最勇敢、最堅決、最忠實、最熱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font>

魯迅先生努力把身子坐直了些，欣慰地笑了，點燃了他的已經熄滅的煙斗。

“先生，我看了莫言對您的評價，我想是他不太明白您，我不想掩飾他對您的這段評價的不滿?！?/font>

“哈哈....”魯迅先生再次爽朗地笑了——

“我們中國的文藝，向來講究百花齊放，長篇有長篇的意義，短篇有短篇的價值，古人云：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文藝，是時代誕生的產物，不過也講究手段與技巧，小說，更是如此。散文，雜文，往往隨情而生，信手拈來，但小說則不同，第一要務為人物，正為畫家眼中的模特兒，畫家眼中的模特兒，是活生生的人，作家筆下的人物，也不應完全虛構，也應來源于生活，只是，人物可由單獨的個體而來，也可，把多人揉搓在一起，形成自己小說中的人物，這人物，有自己的魂，要敢于如實描寫，我向來并不太欣賞《三國》中的人物的描寫，他寫好的人，簡直一點壞也沒有，其實這在事實上是不對的，因為一個人不能事事全好，也不能事事全壞。譬如曹操他在政治上，也有他的好處，但作者不管他，以致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智而近妖；小說的第二要務為環(huán)境描寫，但環(huán)境描寫要有地方色彩，不可千篇一律，這樣可以增強畫面的美感和力度，有了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小說的第三要務是想像力和虛構力，所寫的事跡，或自己經過，也可自己聽過，也可自己看過，但決不可全用事實，只是采取一端，加以改造，改造也有度，太遠離了現(xiàn)實，想像與虛構只能是虛無縹緲、荒誕無稽的。”

魯迅先生卻起了身，右手的指，夾著他的煙，他說：“久坐易疲，我出去走走罷?！?/font>

但我忽然像是著了急，也更急切地問道：“先生，您的小說集《吶喊》《彷徨》，我記得共收錄小說25篇，其中有12篇用第一人稱我來動筆的，您自己，或者你那個時代的，我們這個時代的，也有將來的讀者，會覺得這我就是代表您嗎？”

我看見魯迅先生停下了腳步，他微笑著說道：“有我的影子，不全是我，有時，創(chuàng)作的時候，我也會暫時地迷失自我，但不迷失方向?！彼阕吡?。

我便呼喊：“魯迅先生！魯迅先生！——”

“莫言的《蛙》，你用心看完罷?！蔽萃庠簤Φ墓战翘?，傳來了他的聲音。

后記：寫東西，于我已是黔驢技窮，體裁與題材都不能夠再有所創(chuàng)新。我的讀與寫，工作之余后的深夜里，我只能堅持讀，無論暗夜與白日，寫，已變得很難，相當?shù)钠D難，因為先前，我的所有的文字都是在深夜里是依賴煙與酒與音樂與閱讀來催生，現(xiàn)在，這一切都似乎都不再愛——這篇《碎夢》已是相當?shù)拿銖?。然而，我知道，向來暗夜過后，終究還是黎明，這是無法阻擋的。

我在《未來》中寫過“歲月無虞，未來可期?！本彤斪鳌端閴簟返慕Y尾吧。好在，讀，還在勉強的堅持著。